夜深了,营帐之中逐渐陷入了沉寂,就连林时所在的营帐里也没了身影。
正是月上中天之时,一道哗啦啦的水流声从芦苇荡里传出来。
“咕咕~”
流水声惊动了藏在芦苇荡里的夜枭,夜枭煽动着翅膀飞远,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它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盯着从芦苇荡里冒出来的一个人头,呈现出一抹拟人的疑惑。
似乎是不太明白,为何水里还能爬出两脚兽?
明明它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也只在水里发现了鱼儿。
秋风灌来,让从水里爬出的几个汉子浑身打了个哆嗦。
为首的汉子转身,悄无声息的对着身后的三名同伴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三人微微颔首,顺着河道旁的低矮的河梗兵分三路,绕到了大营之后。
为首的汉子则是借助茂密的芦苇,独自朝反方向绕了过去,并很快消失在月色之下。
四人的出现又消失,并未对沉寂的大营造成什么影响,除了值夜巡逻大营的将士们打着呵欠之外,整个营帐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林时所在的偏帐之内,他依旧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营帐的穹顶。
寂静的黑夜之中,他的眼睛,成为了帐中唯一的光源。
陆清像是小猫一般蜷缩在他的怀里。
很难想象,平日里看起来温婉的陆清,睡姿竟然像是一个八爪鱼。
“夫君,该安寝了!”
陆清宛如猫咪一般慵懒的声音懒洋洋的传进林时的耳朵,让人分不清她是在说梦话还是没有睡着。
林时侧过身,将她搂紧一些,思绪却是飞到了帐外。
闭上眼睛的刹那,他好像看见了许多刺客朝着营帐冲过来,想要他的命。
又好像看见了自己飞到天上,俯视着整座大营。
脑海之中自动规划出了若是他的刺客,会怎样潜入营帐,又会怎样杀人,杀人之后又该怎样全身而退。
他好像,患上了传说中的战场应激综合症。
这是一种随时随地,无时无刻,都主动或被动将自己放到战场上的病症。
林时思绪纷飞,横竖睡不着,他发现,陡然离开了战场,他的确还是有些不习惯。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挥手之间,数万大军随心所动的感觉。
他低低叹了口气,叹气之时,身旁的陆清却是主动缠了上来。
“夫君,还不睡吗?”
林时一愣,诧异道:“你还没睡吗?”
“妾身察觉,夫君好像有心事!”
陆清微不可闻的声音传进林时的耳朵里,温热的气息喷涌在他的耳垂,让他耳垂畔痒痒的。
林时没有说话,他的确有太多心事。
但心事这种东西,说出来就不叫心事了。
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人能理解他的心事。
陆清像是八爪鱼一样攀在他身上,也没有多言。
两人静静相拥,在黑夜里,在无声中。
“走水啦~”
陡然间,帐外传来几道惊呼声。
林时没动,倒是身旁的陆清被吓得一个激灵。
“几个小蟊贼,没什么威胁,睡吧!”
林时拍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慰了一句。
陆清回想起吃饭前常德说的逮老鼠,心里迅速镇定下来。
既然今夜的刺杀已经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那也就意味着,常德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她并非一窍不通的寻常女子。
在心里迅速将前因后果过了一遍,当即往林时怀里钻了钻。
一个女人,受到惊吓,寻求自家男人庇护,也很合理吧?
“走水啦,快救火啊!”
帐外,骚乱依旧还在继续。
值夜的将士们惊慌的声音传进帐中,听起来很近,又好似很远。
帐外的火光在帐篷上映照出无数忙碌的人影,但始终无人靠近林时所在的营帐,好似所有人都将这座营帐遗忘了一般。
不多时,火光退去,帐外传来几道微不可察的惨叫声,随后再度恢复了沉寂。
“现在可以睡了!”
林时轻轻出声,陆清乖巧地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不多时,均匀的呼吸声传出,让林时也感到一阵睡意。
翌日,不过卯时时分,大营便活了过来。
林时面无表情的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身旁还在熟睡的陆清,轻轻取过床头的衣衫套上,随即走到门帘处站定。
两名婢女守在大帐外面,见“林时”出来,赶忙上前准备见礼。
“嘘,夫人还在睡,别吵到她!”
林时制止了两人的行礼,阔步朝大营正中那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帐走去。
半路上,常德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小声禀报道:“大帅,昨夜来袭之人,一共四人,为将士们尽数活擒,只是,他们的嘴很硬,咱家用了十二分的手段,也没能从他们嘴里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林时点点头,脸上毫无意外之色:“几个小角色罢了,真正的大鱼还在水下,你设个局,给他们创造一个重创影一之后逃走的机会,大营暂时驻跸,不必前行了,再派人秘密去太安请一位太医过来。”
常德一愣,眼中浮现一抹踌躇之色。
沉吟片刻,他低声道:“大帅,此等小事,就不必大帅亲自出手了吧?”
“我回太安之后,需要一个清净安稳的环境,既然这一路上闲着也是闲着,那便顺手清理一下魏齐留在大梁境内的杂鱼吧。”
林时缓缓开口,显然没将昨夜的探子刺客放在眼里。
对于一个见识过现代化战争各种潜伏各种争斗的人来说,如今这个时代的用间之事,对他而言,还是太原始了一些。
若非考虑到他回京之后要做的事情,短时间内不适合泄露给敌国知晓,他甚至都懒得出手。
当然,现在他既然决定要出手,那肯定就要使出雷霆手段。
至少也得做到让魏国和齐国不敢继续加派探子潜入大梁才行,不然耳边随时有苍蝇嗡嗡叫,他还搞个屁的研究。
常德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一路走到了主营帐。
帐中,影一浑身浴血,手持一柄锋利的小刀,正在从一个挂在架子上的刺客身上割肉。
而那名刺客,嘴上塞着麻布,双眼充血,显然是已经痛到了极致。
察觉到林时与常德进门,影一与刺客同时朝两人投来目光。
影一赶忙取过毛巾擦拭手上的鲜血,朝两人抱拳行礼。
“大帅,常大伴!”
林时微微颔首,问道:“另外三人是分开审问吗?”
影一赶忙恭声应是。
林时点点头,直言道:“接下来,需要你配合演一出戏,具体怎么演,常德会告诉你,现在,你先给他一个痛快!”
影一一愣,诧异地看向常德。
常德神色有些无奈,但还是轻轻点头。
影一微微蹙起眉头,随手将锋利的匕首在手上掂了两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出匕首钉在那刺客的胸膛。
“拖出去!”
常德上前,检查了一下刺客,确认刺客已死,便唤来两名暗卫,将刺客的尸体拖了出去。
林时走到主位上坐下,随手取过案头上记录了一晚上的口供扫了一眼。
见上面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便随手扔到了一旁烧着烙铁的铜盆里。
常德抬起头,小心翼翼的打量林时一眼,旋即小声道:“大帅,那咱家与影一这便去忙了?”
林时微微颔首,沉声道:“放走一人就行,算好时间,尽量在进入太安城之前,把能钓的鱼都钓上来。”
“咱家省的!”
常德微微颔首,领命之后,便带着有些不明所以的影一缓缓走出营帐。
林时靠在主位上,亲卫端进来今日的早餐,林时慢条斯理的吃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付瞿站在一旁守候着,见林时一副沉思的样子,也不多言。
一顿饭还没吃完,帐外便传来阵阵慌乱的声音。
“不好了,大帅遇刺了,不好了......”
“刺客逃了,快抓人,快啊~”
“不行,大帅的伤势太严重,先救人......”
帐外的骚乱声传进付瞿的耳朵,付瞿神色有些怪异,大帅这不是好端端的在这里吃着饭菜吗,怎么就遇刺了?
林时停下筷子,目光移向神色古怪的付瞿,淡然开口道:“既然是大帅遇刺,你这个大帅的亲卫头子,怎么还站在这里?”
付瞿一愣,整个人一脸懵逼。
“去啊,带人去追刺客啊!”
林时没好气的催促一句,付瞿更加懵逼。
好在他跟随林时的时间也不短了,尽管有些不明所以,但心里早就生出了一众大帅的话必须遵从的本能。
于是,他果断装出一副慌乱的样子,唤来一众亲卫,开始装模做样的追杀刺客。
听着营帐外传来的骚乱声,林时慢条斯理的提起筷子,继续吃了起来。
早餐吃完,放下筷子的一瞬间,帐中也无端多出一道人影。
那人影神色阴贽,赤手空拳,死死地瞪着林时。
“死到临头,你还有心思吃东西?”
林时对于人影的道来,并不感到意外,声东击西这样的手段,他玩过太多次了,也太熟悉了。
慢条斯理的放下筷子,林时看向那阴贽的人影,嘴角挂起一抹嘲弄的笑容:“既然来了,何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