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宁靠在十一怀里。
她吃了止痛药丸,倒是没有那么难受,只是手足绵软仿佛有千斤重,提不起多少气力。
她一刻也未耽搁,艰涩地喘了喘,立即将一个盒子递给明二:“这是解药,你快拿去给谢容服下。”
明二打开盒子,里面呈着颗药丸。
他审视地看了看锦宁,显然是心存疑虑:“那歹人怎会放你一人来换解药?”
十一虽也狐疑,却更担心锦宁:“先给她解毒。”
“我暂时没事,不用管我。”锦宁见他不信,着急解释,“这解药没问题,我相信谢韫不会骗我,你身边不是有神医,服用前可以先让他辨别这药真假。”
明二和十一皆是眉头皱起,目光在锦宁面上。
“你说,信他?”
“嗯,”锦宁坚定点头,“我们已有约定,若谢容能平安醒来,我重新回到他身边,若是谢容死了,我也不会服解药。”
明二沉默了下,眼里疑虑打消了些,看她的眼神也变得恭敬。
“将军若是醒来,我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他将锦宁的两粒解药留下便策马疾驰而去。
十一立即要将药丸喂给她,锦宁踟蹰了下,只吃下其中一颗:“什么时候谢容醒来,我再吃另一颗。”
“随你吧。”十一带她上马,锦宁有些慌,“去哪?”
“不想见湘玉了?”
锦宁自然想见的。
她回头,看向身后越来越远的鞍州城,犹似不舍般地失了神。
十一握着缰绳掌马,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锦宁摇了摇头,抬手拨开风吹乱贴在唇边的一缕发。
不过才刚分开,她便忍不住想念,那滋味仿佛是有千万只小虫子将心脏啃咬得满是窟窿,只有他能填平。
“没事。”她轻轻喃,指尖摸了摸左腕上缠绕着的一截霜色发带。
仿佛在借此物思恋着谁。
……
离鞍州不远的小城中,远离闹市的巷落里住着不少人家。
巷子尽头有一座不大不小两进两出的府邸,从外看和寻常人家无异,暗处却有无数双眼睛驻守。
明二乔装成挑扁的小贩入城,很快赶到府中。
谢容躺在榻上昏迷不醒,气息微弱,敞露的胸膛各个穴位处施着阻止毒性蔓延的银针,更诡异的是原本一头稠墨的发如今大半竟变成了霜白之色。
明二痛心疾首,将解药交给施针的神医。
神医其实不是真神医,他是真神医捡来的孙儿名叫廖炳,从前跟着爷爷随军队中为将士治伤,军中人顺口喊他小神医,也确实小小年纪就学了一手好医术。
明二:“我得来了解药,但是不敢断定这药是真是假,你可能辨出来?”
廖炳年纪不大,自小随军队同战士历经生死,爷爷亡故后就跟了谢容,浑身透着老练持重,他拿起药丸嗅了嗅,蹙眉幽思片刻:“确实都是罕见的药材所炼制,若给将军服用,解不解得了毒我无法判断,不过,至少不会再比现在的情况更糟。”
“那还等什么,快给将军服下!”
……
湘玉将谢韫视为比毒蛇还可怕的东西,见了锦宁便扑上去拽着她一通查看身上有无伤痕之类的,生怕她遭过什么非人的折磨蹂躏。
锦宁哭笑不得,由她好好看过才放下衣袖:“我真的没事,他不曾真的伤害我。”
湘玉只以为她是在故作平常不让她们担心。
她咬牙恨道:“老天爷不长眼,他做了这么多坏事,又害你和谢将军分开,现在还中了毒,怎么不天降一道雷劈死他为民除害。”
锦宁动了动唇似乎有话要说,最终只是哑然,十一扶着她:“行了,别提他了,先让锦宁躺去床上休息,她身体还没恢复。”
她们是暂住在一家客栈里,湘玉立即跑前去将床榻铺好。
锦宁吃过了一半解药,身子好受了些,倚靠着床头听她们说话。
湘玉说起这几日自己的担惊受怕,又说起锦宁在成亲那天无端消失,谢容已经穿上了将去迎娶她的红服,得知后起初还认为是她悔婚逃了,甚至要杀了她和十一,简直跟失心疯了似的可怕,不过很快就恢复理智将她们放了。
锦宁却有些失神的样子,垂眼看着腕上发带,仿佛自己只是个旁听的局外人。
湘玉目光也落了上去:“这是什么?看着不像首饰。”
锦宁一顿,拽下衣袖掩住发带:“绑头发的,方便需要的时候用它。”
到了晌午,一只雪白信鸽落在客栈窗檐。
十一解下绑在信鸽腿上的纸条,看过内容后长舒了口气。
“将军身上的毒已解,信上还说,明日便能醒过来。”
“太好了,老天爷还算有眼。”湘玉高兴地去望锦宁,见她面上也带着如释重负地笑意,却喃道,“我就知道,他不会骗我。”
湘玉愣了愣,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回过味来便觉得怪异,她试探道:“姐姐,将军醒来定是会迫不及待来找你。”
锦宁微微蹙眉,像是犯了难:“我不能见他。”
“为什么啊?”
“锦宁说得对,现在不能见,”十一思量道,“我不信谢韫会就此收手,兴许他派了人跟踪我们,给出解药只是为了锦宁的权宜之策,若将军行踪暴露,说不准会中他的埋伏,毕竟此地靠近鞍州,于他十分有利。”
说罢她另起纸写下这些,将字条绑在信鸽腿上送走。
湘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开始咒骂起谢韫阴贼歹毒迟早被天收。
锦宁听着几次欲张口,若不是幼时苦难,他也不会善恶一念沦入恶道,他做过错事,可如今真的有改过之心,她心里闪过这些却又不知怎么辨声,有种难以开口的羞愧。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纠结,只是心中对谢韫的爱怜越发浓重,浓过她愿意原谅他相信他,那情意像涨涌的潮水,越来越大,漫过河堤江岸,将她自己都要淹没。她方才吃下了另半解药,没一会就觉得困倦,烦躁似地挥开那些复杂的心绪躺下睡着了去。
……
谢容昏迷时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从他记事起的年纪开始。
他生于武将之家,幼时也只酷爱习武,对读书习字一类毫无兴趣;可母族是书香门第,母亲要求他不能落下了学业,这让他十分烦恼,直到家中请来了个新的教书先生,先生的儿子比他大了两岁,是个很无趣的人,整日只知道读书,可他会帮自己写课业,帮他作弊;他便也偶尔会带他出去玩,因他看起来实在病弱不堪,还会带他去练武场教他些强身健体的武术。
十五岁,他带着志气与兴奋同父亲第一次踏上战场。
战场如杀场,血腥遍地,稍有不慎便会掉了脑袋,满盘皆输。
他年纪虽小,却赢得了一次次胜利。
可依然有不长眼的敌军因他尚青涩的相貌妄言轻视,讽他黄毛小儿,当然最后的下场是被削了脑袋挂在他马背上充涨士气。之后他出战时习惯带上遮脸的面具。
初次遇见方锦宁。
他坐在马背上,戴着面具,迎着百姓的欢呼声凯旋而归。她突然从人群中跌出,摔在他前方,若不是他及时勒马,马蹄会从她身上踏过。
“找死吗?”
这是他同她说得第一句话。
她也是懵的,看着他的鬼面具忘了摔破皮的手肘膝盖。
立即有士兵上前来架起她的胳膊带走处置,她才反应过来挣扎:“不不,我是被人挤过来的,只是想看看传说中的绝色小将军长什么样,不至于抓我对吧?”
“救命。”
“冤枉啊!!!”
她嚎哭声将要超过百姓的欢呼声。
最后士兵将她放到路边丢下就放手走了,谢容回头,看到她垂头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乌黑的眼往两边瞟了瞟,见没人注意她这么个小人物才松了口气。
应是她那个蠢模样太惹人发笑,第二次遇见他竟还记得她,还起了逗弄的心思掀下半边面具,朝她回头一望。
回想来若不是他那一眼,她又怎会春心大动使尽招数去接近撩拨?
他对男女之情向来无感,当识得了情滋味却一发不可收拾。
温柔,欲望,嫉妒,占有,这些从未有过的东西都随着情爱一涌而来。
所以当谢韫惊奇与他谈情说爱的女子是谁时,他并不想告知。
锦宁一开始是被他的脸吸引,谢韫温文尔雅又长得不比他差,抑或有比他好看的男人,她见了岂不也会动心?因此他将她看管的极严,不许她独自出门,若与旁的男人说话也要跟随的侍卫记下来呈于他看。
不过在一次灯会上,她还是与谢韫碰了面。旁的男人,即便那个人是一起长大的好友,那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锦宁身上,还是引得他不太高兴。
出征珩州的指令下来,他其实是想在那之前先与锦宁成了婚。
可谢韫说成亲对女子来说是一生最重要的事,不可急匆匆地敷衍了事,他听了进去,决定胜仗回来风光盛大地娶她为妻。
而后……
谢容猛地睁开了眼,眸子漆黑如点墨,脸孔冷峻,鬓边发丝却掺了大半霜白。
守在塌边的明二一喜:“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