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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老管家从十几岁就来了谢家做家仆,到如今年岁已高,过了五旬,可以说大半辈子都守着谢家,更是看着谢容长大。

老管家开门看到谢容的瞬间,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要知道,今个是什么日子?中元节!鬼门大开的日子!这不就见鬼了!?

他那战死的谢小将军鬼魂飘回家来了!

当意识到那不是鬼魂,而是活生生吐人气的人后,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涕泪交加,又哭又笑,一双不太利索的老短腿生了风似的往院里奔走呼号。

“回来了……”

“老祖宗显灵,小将军活了,回来了!”

老管家凄厉又激动的嚎声传至谢家每个角落。

待离听戏的园子近了,还隔着个过厅,园子里的众人都隐隐听到了些声。

穿过月拱门,见谢容似有停顿,老管家只以为他是近乡情怯。

“二公子,快来,夫人和老爷都在日夜念着您呢!”

老头太过激动,哪里还有心思注意别的,压根没瞧见一旁摔在地上的锦宁。

谢容不语,略低眼睫,微微侧目,朝地上略显狼狈、脸色煞白的少女轻淡淡投去一眼。

他瞳仁极黑,透着郁气,不同于谢韫的温润,下颚弧度锋利冷绝。

锦宁难以自抑地发抖、打冷颤。

而他已神色漠然地收回视线,不急不缓地提步,将她无视,往前走。

“……”

锦宁就那么保持摔倒的姿势,像僵死的石像,一动也不能动弹。

她脸庞惨白,忘了呼吸。

这一刻她很难说清楚自己什么感受,就像被可怕事物惊住了,丢了魂,人离了魂就只剩一具麻木痴呆的躯壳。

鬼吧,是鬼?

她没了理智思考,只一个念头,是化成厉鬼的谢容来找她了,就像午时的梦里,他不会让她好过。

手心被地面磨得破了皮,渗出血。

细细麻麻的刺疼让她昏沉的神思清醒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只有短短的几秒。

锦宁僵硬地回头,园子咿咿呀呀的唱曲声突然停了,继而响起的,是妇人喜极而泣的嚎啕大哭声。

她耳边却只有阵阵嗡鸣,嘴唇被无意识咬得沁了血,口中弥漫的血腥味让她有些作呕,撑着手臂想站起来。

可还未站稳,锦宁两眼一翻,直直晕了过去。

……

“云戟,我的儿。”

母亲对孩子的爱约莫是这世上最柔情无私的。

园子里的谢家众人,看清谢容的第一眼,多半都是惊出了冷汗,不约而同地想到今个是鬼节,本能的畏惧害怕联想到那灵异之说。

顾氏却没有半分的犹豫,涕泪交集地扑上前。

望着眉眼已褪去少年青涩的谢容,她手指尖颤抖地抚过他瘦削的面颊:“如何瘦了这么多……”

一旁的谢啸回过神来同样欣喜到湿了眼眶。

“吾儿云戟,当真平安回来了!”

谢韫面上往日的温和似被霜雪凝住一般僵了半息,苍白面容似乎更白了几分,眼底划过一抹震色。

他目光在园中略略扫过,却不见锦宁身影,眸子霎时更暗了下去,颇有些冷血毒物的狰狞阴毒意味。

不过这些异样极快地消逝不见。

他侧目朝一旁的秋月递了个眼色,后者迅速低着头悄悄出了园子寻人。

紧接着谢韫好似高兴的不能自抑,满面惊喜之色,眼眶泛红,激动上前。

“阿弟……当真是阿弟。”

谢容目光在血亲身上缓缓扫过,再看面前泪眼婆娑的妇人,漆暗的眸里掠过几分审视。

他记忆中有大片空白。

对他们都没有什么印象,不过确实有一种很难割舍的亲切熟悉感。

谢容生来偏冷厉的脸庞柔和了些,轻拍妇人的手臂安慰,依次唤过‘母亲’,‘父亲’,‘哥哥’。

到这。

谢啸命人就此散了宴,同时交代众人回去暂且不许外露今晚的所见。

在场的都是谢家至亲一族,与谢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谢容是朝中名将,突然‘死而复生’归京,此事关系到太多利害关系还未捋清,他们自然也是明白,众人新潮澎拜地离开谢府。

待正厅只剩这一家四口。

谢啸才颇是心切地问他:“这……四年前的珩州一战里,军中只带回了你的尸骨,说是回途中你遭敌军奸细迫害坠崖殒命,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看谢容一身的装束……

他身上着窄袖玄黑衣袍,乌黑的发随意散垂,由两侧利落地编成辫收至脑后,额间戴着异域风的墨玉抹额,这些明显是异域装束。

谢容此人身形高大挺拔,眉眼漆黑深邃,这样的打扮竟是极为衬他,像个俊美的异域少年郎。

不过他五官生的冷,不笑时,极有威慑压迫性,不禁让人有些望而生畏。

“是啊,阿弟。”

谢韫亦不解:“珩州一战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年,你既是活着,这两年……你去了哪?为何到如今才回来?”

谢容薄薄的唇轻启,不紧不慢地道出自身境遇。

原来他两年前身受重伤冲到江岸被边疆小国大月国的一户人家救下,醒来时忘记了自己是谁,更不记得过往的记忆,亦不知自己是如何受伤至此。

只养伤就养了一年多才算恢复。

直到偶遇一位途径大月国的中原商人,才从他那里得知自己出身中原京城谢家,是朝中将军。

失忆?!

谢啸和顾氏对视一眼,均是诧异又恍然。

怪不得归家的儿子面容冷清。

又听得他养伤一年多,顾氏心又高高揪起来,紧张起他的身体。

“身体已无大碍,只是依旧记不起过去记忆。”谢容道。

谢韫掩在袖中的手掌绷起青筋脉络。

他心里翻腾起滔天怒火,堪堪压下喉咙快要喷出的血,直恨不得掐死萧宗良那个废物老东西!

废物,废物,废物!

“阿弟平安归来就是最大的幸事,”谢韫面带喜色地说,立即差人去请大夫,“先请大夫来检查你的身体,否则我实在不放心。”

他真情实意的模样,分明是那极爱护弟弟的好兄长。

顾氏抹泪,牵着谢容的手腕指向谢韫:“你可还记得谢韫,你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颇为和睦深厚,还记得吗?”

顾氏目光希冀,谢容沉吟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无妨的,”谢韫温和说,“伯母别急,先让大夫来看一看。”

大夫很快来了。

谢容后背和前胸布着许多大大小小的伤痕。

其中胸口的一道伤疤最为狰狞可怕,只再偏移半分恐怕就会刺穿心脏,那么就是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的。

大夫又诊过他后脑的几个穴位,询问一些症状后得出结果:“郎君身上的伤已愈合成疤没有影响,不过头部遭到过重创,致使颅内损伤,丧失了记忆。”

“也就是民间流传的失忆症。”

“如何才能恢复?”谢啸问。

大夫垂首轻叹:“只能多多休养,可以让家人陪着去些郎君以往熟悉的地方,说不准会唤醒记忆。”

这意思是没有治疗的法子了。

还能不能恢复记忆只能听天由命。

不过谢容能活着回来已经是奇迹,别的也不能再奢求其它。

天已经不早,谢韫也不好再多待,便嘱咐谢容好好休息,他明日再去看他,便先回住处了。

这边顾氏为人母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有些不敢相信战死的儿子真的回来了,拉着谢容不敢放,唯恐一眨眼他就不见。

另一边谢韫刚出了正院,踏上游廊。

左安从暗处跟上来。

谢韫呼吸急促不稳,脸色铁青可怕,刚开口要说什么,突然一口鲜血从喉中吐出。

点点血迹溅在白衣上,似落在雪中的破碎红梅。

他脸色煞白的骇人,下颌血水滴落,分明是气急攻心。

“郎君!”左安心惊,过来搀他。

谢韫甩袖一把将人挥开,拿手背缓缓而用力地蹭去下颌鲜血,怒极地咬牙切齿。

“废物,废物……”

“废、物!”

不等缓过这口气,谢韫两眼烧红,立即骇声问:“少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