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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便在食堂,胡乱地吃些极简陋的便餐。

吃完饭,我带他在校园里乱逛一通,千亩的校园,风景却是寻常。

“你不是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吗?去哪?”

“走,去了你就知道了。”

瑶湖,在南城东郊。

瑶湖的风从东而来,我在每棵树下每朵花旁都闻到了她的忧伤。

我们一路慢慢向瑶湖走去,一路说着小时候的事情。

我的那些糗事,哎,他居然都记得。

他一面说,一面笑,我一面踹他。

就这样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一路到了瑶湖。

湖面宽阔如一面镜子。

我们站在堤岸上,捡石子儿打水漂儿玩。

走得累了,便坐在湖边,谁也不说话。

陈尘靠在我身上,疲倦不堪,但他的眼里,仍有熠熠的光,闪耀着湖光山色。

“你要是累了,我们便回去吧!青鸾馆的小迷妹还常提起你呢!”

他笑起来,头发飞扬。

湖风很大,我的手指冰冷。

“陪我坐一会儿。”

陈尘脱下身上的风衣,披在我身上。把一颗蓬乱的头,搁在我双膝上。

“宁宁,让我靠一会儿好吗?”

他抱着我的脚,像飞累了的鸟儿,经历了长途跋涉,终于在枝头捡到一处可以歇脚的地方。

“陈烟,他有没有给你写信啊?”

他突然问道。

我一愣,旋即摇摇头。

只是他靠在我的膝上,没有看到。

“他也没有给我写信。”

他喃喃自语道。

然后趴在我的瘦削的双膝上,像个孩子似地睡着了。

他的披风穿在我的身上,像哈利波特的斗篷。我怕他着凉,便把他包裹在里面。我希望自己能给他一丝丝的温暖,哪怕只有片刻。

我看着远处的飞鸟,看着那湖面黑色的渔舟。心里的忧伤四面八方地涌来。医生说,他活不过十八岁,他却坚强地活到了二十一岁。可是往后呢,他能不能活到二十二岁?能不能活三十岁?

我的眼泪轰然跌落,碎在他的后背上,散发着忧伤而寒凉的气息。

我掏出纸笔,轻轻地趴在他的背上。为他写下一首哀伤的诗。

《在瑶湖孤独处》

远方

渔舟像只黑色的鸟

衔来孤独和鱼的吞吐

在瑶湖孤独处

庄子洗手的地方

月光洁白

泛起前生

泛起一尾镌刻在残缺陶罐上的鱼

鱼头和鱼尾相互思念

有孤独

在断裂处冒出

水汽朦胧

听见寂静和孤独在湖面

漂来漂去的声音

是鱼和庄子在相互思念

前生

在瑶湖的孤独处

我希望你是一尾完整的鱼

陈尘的生命,是不完整的。

他生来就和别人不一样,他那颗不健全的心脏支撑不起他那想要拥有全世界的心。

他想要,要更多更多的爱;他想看,更多更多的美。

他想从我这里,得到更多,爱和温暖。

可是他忘了啊,我亦是那个在黑暗的泥潭里踟蹰跋涉的异类。

“宁宁。”

他往我身边拱了拱,软绵绵的小猫一样。

“嗯?我在呢!”

我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后背,像巧克力般的丝滑。我将他衣上的褶皱轻轻抚平。我但愿自己能抚平他内心的忧伤和孤独。

“宁宁。”

他喃喃道,声音虚弱得好像要消失了一样。

“我冷,好冷。”

他的脸,苍青的,像天光倒映在湖水之中,泛着一种不祥的气息。

我忙把风衣脱下,披在他身上。

风拂乱了我的长发,也吹走了我的声音。

“我们回去吧!啊,快起来。”

我站起来,将他拖起来。

他整个身体像一只浸泡了水的沙袋,如此之沉如此之重。

他靠在我身上。浑身上下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陈尘,你怎么啦?”

我怕得要死!用尽全部的力量把他抱在怀,托住他,像溺水的人托着另一个溺水的人。

“走!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你抱抱我,你抱抱我吧!”

他像个孩子一样哀哀切切地望着我。

我静静地抱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我们回去好吗?风太大了,我快被吹跑了。”

我的脸被九月的风冻得硬邦邦的。

陈尘更是连手指都跟冰棱一样。

我抱着他,把那张纸片轻轻地放进他的衣袋里。风吹起他的衣角,他像只巨大的飞鸟张扬着黑色的翅子,似要腾云而去。

我搀扶着他,爬上堤岸,行至马路边。

风沙扬起,路边过往的车并不多。

他看起来糟糕透了,脸色发青冷汗淋漓。

我一咬牙,扶着他坐在桥边。跑到桥中间,硬是拦下了一辆开往市区的车。

“先生,您能不能把我们送到最近的医院?我……我朋友他不大舒服。”

我扶着他上了那位好人大哥的车。

“你朋友该不会是有什么急症吧!”

“他……他可能吃坏了东西,肚子疼。先生麻烦您开快点,我会付您车费的!”

我撒谎的本事越来越好了,我的眼里只有焦虑,没有羞赧。

“他这不像是肚子疼吧!这疼得脸都变了色了。”

“陈尘,你怎么样了?”

我抱着他,慌乱得要哭起来。

这时手机响起来,是王二。

他问我在哪里,他说,他想给我一个surprise。他的声音充满了欢乐。

“王二。”

我的心却要碎了,眼泪刷得流下来。

“陈尘,他来了,他不大好……王二,你快来好不好?’

我蜷缩在医院的长椅上,浑身发冷,周围水一样晃动着的人群,令我头晕目眩。

陈尘被送到医院时,他已经处于意识迷离状态。

白衣天使急切地说:“他需要马上手术,你是患者家属吗?”

“我……不是!”

我不是,我什么也不是。

“患者家属呢?”

他们在外地,赶不回来了。

那时我才意识到,我应该给他的爸爸妈妈打电话,通知他们到南城来。

可是,我没有他们的电话号码。

我像热锅上的蚂蚁簌簌发抖地翻着手机通讯录。

“那你是他的谁?女朋友吗?”

白衣天使手拿着手术同意书,皱着眉,瞪着我。

我摇头,又点头。泪水模糊了双眼。

“病人还有微弱的意识,问问他愿不愿意委托你来签具手术同意书。”

最后,我颤巍巍地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了我的大名。

我的手抖得找不着北,我从没有这么惶惑过。

签完字,我蜷缩在长椅上,漫长的等待,漫长的煎熬。

看到王二的刹那,我如被人击中七寸的蛇,瘫软在他怀里。

“王二,我好害怕,他会不会……会不会死……”

我害怕极了,我怕得甚至不敢说出那个字来。

他会不会死?

那医生冷冷地诊断:这孩子活不过十八岁。

“他怎么来了?”

王二的脸色非常之难看。他坐在长椅上,扶着纸片一样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