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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煎了两鸡蛋,兑了一杯热牛奶。

晚饭当早饭吃。

吃完饭,蜷在沙发看了一会儿书。然后换了衣服和鞋子,出门夜跑。

九月的花城依然燥热,风从江面吹来,是热热的滚烫的。巨大的夜照灯,像鬼眼一样照耀着路面。我踩着自己的影子沿着江畔一路慢慢跑着。

那天夜跑的人不是很多,我沿着江岸边越跑越远,把古老的码头远远地甩在身后。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何方,只是一味地朝前奔跑着,汗水从脑门滑落,掉进眼睛里。

远处几个男人七歪八扭地走着,有人扑在栏杆上对着江里呕吐,有人扯着嗓子唱着辣耳朵的《十八摸》,有人把酒瓶猛地摔在我脚下。

我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心里怕得要死,我绕过那几个酒疯子,快步奔跑起来。凌乱的光影中,我听到自己的腿在风中飒飒地打颤。

“妞儿,别跑啊!”

“妞儿,一起喝一杯啊!”

男人们无聊地在风中凌乱地傻笑着。

我落荒而逃,沿江岸边种满了高大壮硕的榕树,榕树的树根裸露在外面,蛇一般地盘着。

我摔在地上,被树根绊了个狗啃泥,手掌擦破了皮,鲜血淋漓,膝盖也疼得要命。我疼得眼泪直掉下来。蹲在地上检视着伤口。

那群疯子见我摔跤,又折了回来!

“哎呀,小妞摔了一跤,让哥哥瞧瞧。”

穿黑色t恤的一男人凑了一张猪头脸上来,一副嬉皮笑脸的猥亵模样。

我甩了甩手,咬着唇,含着眼泪,一瘸一拐地离开。

“妞儿,别走啊!”

那人拉过我的手,边上的人嘘嘘不断地起着哄。

我反身一个背拳重重地打在他脸上,那人猛地吃了一拳,懵得找不着北,鲜血从他鼻子间流了下来。他嗷嗷地叫着,捂着鼻子朝我扑来。我后退数步,拉好阵势。

“不想死的快滚!老子可是练过的!”

可惜,我那虚张起来的阵势并未吓住坏人。

那胖子绕过榕树,走到我身后,一把抱住我的腰,把我整个儿抬了起来。

我悬在半空,反肘用力狠狠朝那张涨得猪肝一样鲜红的脸撞去。

那张痛得扭曲的脸,在夜幕中尤为狰狞恶心。那胖子痛得将我扔下。

“喂,你们做什么?”

那瘦削的大男孩快步跑了过来,手里举着手机!

“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那胖子捂着流血不止的嘴,骂骂咧咧地和同伴一哄而散。

我靠在栏杆上,慢慢滑落坐在地上,抱着右手,看着手背上鲜血横流,泪水滂沱而下。

“宁宁。”

他的纤长乌黑的影子落在我身上,我抱着自己痛哭流涕。

他跪在我身边,一把抱着我。

“没事了,没事了。”

风凉凉地吹着我潮湿的脸,我趴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陈烟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他的身影沧桑而凄凉。

“你不是说不管我了吗?”

我一把推开他,倔强又执拗地朝前走去。

“你受伤了。”

他跟在我身后,灰白色的t恤,上画着一只黑色的鸟儿。

我一瘸一拐地沿着江边慢慢地走着,眼泪簌簌地掉下来,望着身侧那道影子,忍不住抬手拭泪。

“阿宁。”

他跑上来拦住我。

“你的手,要去医院包扎一下。”

“我没那么矫情!”

我狠狠地推开他,将一手的鲜血糊在了他胸前!

那只黑色的鸟儿在模糊的鲜血里苦苦挣扎。

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那时年轻的我到底在执拗些什么。

是的,我在怪他,更多的是恨,没由来的恨。

我怨恨他抛下了我,绝尘而去。

不止一次的背叛,不止一次地撕毁承诺。

陈荷子弃我而去,把三岁不到的我弃在阴冷潮湿的月台之上。

那个起风的夏夜,他说他已经被实高录取了。我只能把工工整整的笔记撕碎扔在风中。

那个枯叶满天飞的秋天,我一个人坐在街角的银匠铺里,默默垂泪。陈尘告诉我,陈烟已经收到美国一所着名医科大学的offer。我们之间的距离跨越了整个太平洋。

我以为自己会释怀,陈荷子走了,我不还有三哥吗?三哥既当爹又当妈地把我拉扯大,这些年不也这样过来了吗?

陈烟走了,还有陈尘,还有王二,还有卢明,还有我自己。

事实上,陈烟走后,我只剩下我自己。还有一个全不懂我的王二。

我沿着江岸,抱着流血不止的手,穿过滨江广场,拖着影子,茕茕孑孑地回到家。关上门的那一刹那,陈烟撑住门,挤了进来。

我坐在沙发上,灯光雪亮,我的影子被风扭曲得狰狞可怖。

陈烟打来半盆清水,一条洁白的毛巾在手里荡漾着,像一条白色的荇草,悠悠地飘游。

他用雪白的毛巾轻轻地擦拭着我手,毛巾染了鲜血,脸盆里血水横溢。

我不说话,傻子一样地呆坐着。

陈烟转身取下架子上的医药箱,取出碘酒,棉签,温柔地给伤口做了创面清洁,抹了一点药膏在上面,用纱布包扎好。

他叹了口气。

“以后晚上不要去跑步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说好的你不要管我了!”

我只是觉得心里有说不尽的委屈,聚不拢的伤痛。就像一汪池塘,时间久了也就慢慢地沉淀下来,表面风平浪静得像一面镜子不起丝毫波澜。可事实上,哪怕是一只小小的蚂蚁探出一只小小的脚也会掀起惊天巨浪。

陈烟,他哪怕是有意无意地在我心里留下一缕烟一样飘忽的叹息,我也禁受不住。心里经营了多年的城堡,如一捧沙,来不及触碰,转眼凋零成灰。

缠着纱布的手拼命地捶打着他的胸口,老子真的想捶扁他,捶得稀烂,捶成泥浆,糊在墙上。

他抓着我的手,按在心口,一动不动,一双幽幽的眼睛灼灼地盯着我。

我脸上的泪水滂沱如雨。

那只受伤的手,倾听着他残破的心跳,像在听一首《悲怆奏鸣曲》。

月色有种朦胧诗一般的凄美!

他的唇落雨般地落在我的唇畔,幽凉,湿润,散发着淡淡的只属于他芬芳。

那少年紧紧抱着我,温凉的手掠过我的颈脖,脸上的泪水轰然碎裂落在我的睫毛上。

“陈烟。陈烟。”

我做梦一般地喃喃细语着,热切地唤着他的名字。搂着他细而结实的腰,给出了热烈的回应,一颗荒芜许久的心,被泪水一浇灌立刻开出雪白的花儿。他的身体炽热如一座燃烧的火山,而我像一片迷茫飘泊的雪花,落在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火山口,顷刻之间,化成了灰烬。

陈烟猛地松开我,两眼通红,如两盏灼灼的灯,他修长干净的手指上绕着那只莹润的平安扣。

“这个……为什么在你这里?”

为什么?

我不知道啊!

我茫然地站在他面前。

那天,它便在浴室水龙头上挂着。

这是陈尘的……

他看着掌心里的小小的圆圆润润的玉件,泪水叭嗒掉落。把那还沁着我体温的玉扣捧在脸上,哀哀地哭泣着,这是我第二次亲眼目睹他如此沉痛的忧伤。

第一次,是在陈尘的遗体告别仪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