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荷把那个犯事的京兆杜氏在长安的五房旁系子弟杜大能押到李承乾面前的时候,李承乾正和一个老者说着话。
“殿下,犯人我带来了,家门不幸出此恶贼,还望殿下恕罪。”
一见面杜荷就直接上前请罪,很是干脆,没有为‘自家人’求饶,也没有试图去解释这个‘自家人’其实和自己关系并不亲近。
“小杜大人,等殿下忙完了正事吧。”
见李承乾没有搭理杜荷,只是继续和老者说着话,张北北上前打了个圆场,杜荷就着台阶也就一旁没有再说话了。
只是被席君买捆得结结实实的杜大能此时却是一脸茫然,他的层级别说见过太子了,就连同姓杜的莱国公府大门都没机会进去过,也就是沾了杜家的威风,没招惹到那些自己惹不起的人时,才抖得起些威风。
突然被捉拿,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那个案子又有反复,自己要被抓回大牢了。
可是来到芙蓉园,他才后知后觉今天的事恐怕不能善了了,可嘴里又被堵得严严实实,根本发不出求饶声,听到杜荷叫殿下,他有种预感,眼前这人就是能决定自己生死的人。
他拼了命的扭动身子,希望能引起李承乾的注意,让自己有开口求饶的机会。
席君买见状,本来就不屑这种人的行事作风,
脚下运气暗劲,给了他一脚,让他直接岔气了,嘶嘶的倒抽冷气。
杜荷看到了这幕,他现在不知道李承乾对这件事的态度,索性偏过头,只当没看见,反正和他也不熟,要不是李承乾让他给个交代,他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号亲戚。
对于杜大能的行为,杜荷本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奸淫民女这种事,可大可小,坏就坏在人太蠢了,要么就歹毒一点,斩草除根,要么就作得隐秘一点,掳回府里。
可偏偏两样都没选,硬是让人家告官了,事闹大了,你不死谁死。
真当自己姓杜,所有杜家人都会为了你一个旁系子弟发动所有关系?
这无关道德水准,只是世家人对普通百姓生命以及尊严的一种天生自带的漠视,就如同牧羊人不会关心羊的心理健康问题一样,羊对牧羊人的价值就是财产,收割羊毛也好,吃羊肉也好,价值取决于心情,而不是感情。
而且光明之下的黑暗,他看到的太多,但凡道德水准高的,哪里能在这浑浊的官场生存下去。
就算是魏征,难道就不知道长安城里发生的那些龌龊事?知道,但是又能如何,学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他别说有施展政治抱负的机会了,估计小命都难保。
“太子殿下,老朽在这芙蓉园待了快十年了,当年蜀王殿下走的时候,留下老朽看顾这芙蓉园,老朽对芙蓉园的一草一木也是充满了感情的,不知道殿下能否让小老儿继续留下,为殿下效力。”
老者讨好的抱拳祈求李承乾,
“这里孤准备全部大修一遍,既然你待了那么久,想必对这里也很熟悉了,哪里需要修缮你应该最清楚,你可以留下。但是话孤说在前面,别指望像以前一样当个甩手掌柜,孤的府邸有长史,有少监,你要摆正你自己的位置,你可不是孤请的管家。”
“殿下放心,当年蜀王留下小老儿的时候,已经放了小老儿的身契,要是太子殿下不嫌弃,小老儿愿意重新签订身契,绝无二心。”
老者话中的意思也很明确,他不是卖主求荣的人,当初他是被蜀王‘放弃’的人,连卖身契都没有保留。
如果李承乾愿意收下他,他愿意为李承乾当牛做马,卖身为奴也愿意。
家仆和奴仆可不是一个意思,家仆相当于打工,奴仆可是把命交到主家人手里的,虽然李承乾真要杀他也不会受什么惩罚,但是这种表明心意的话,才能体现他的真心。
“杜荷,我让你招募的人呢,找到多少了?”
“回殿下,已经贴出告示,还没那么快,等消息传播一阵,估计还要等些时日。”
“给我一个时间,三天五天还是十天。”
李承乾最烦的就是听到这种后世官僚主义的说辞,空洞而无力,“估计”这种词也是汇报工作里该出现的吗?
”殿下,我已经和长安县里大部分坊的坊正都交代过了,让他们和坊里青壮交涉了,最多三日三日后就能找到人。“
”这还差不多,三日之后要是没人,我拿你是问。“
”是,殿下。“
杜荷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今日的李承乾和以往都不一样,没有往日里那种嘻嘻哈哈,越来越有威严了。
”他的事,我让你给我一个交代,你把他绑来这,就算交代了?”
李承乾没等杜荷感慨,
“我。。我。”
杜荷一时不知怎么接话了,
“人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也没有能力为自己的错误买单。在我眼里,杜家,王家,崔家并没有什么不同,都只是吃着祖上红利的蛀虫而已。”
杜荷此时被李承乾的话说得满头疑惑,李承乾的话没头没尾的,人犯错不可怕他理解,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没意识自己犯错,没能力为自己错误买单,虽然不明白什么叫买单,但是通过语境,他能理解其中的意思,无非就是代价。
如果不是因为李承乾介入此事,杜大能的父母求着宗族,是能把这事给平了的,也不算付不出代价吧。
至于说到杜家,王家,崔家,泛指的就是世家人了,但是他内心对李承乾的话不是很认可,什么叫吃祖上红利的蛀虫,要是后代没有出类拔萃的人才,哪里会有今天世家的繁荣昌盛。
别家他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是他们杜家他可是记得很清楚的,
自西汉老祖宗杜周起,一个不上不下的御史大夫而已,最大的功绩或许就是生下了麒麟阁十一功臣的太仆杜延年,自此让京兆杜家初显峥嵘。
到了东汉,没有在朝为官的大人物了,但是却出了杜度和杜笃两位文坛大家,也算撑起了杜家的名声。
魏晋十六国,杜家又是达到了一个小高峰,杜畿,杜恕,杜洪,杜胄。。。等等,文至太仆,武至太尉,更有东晋成帝皇后杜皇后。
南北朝时,杜家更是出了不知道多少封侯拜相的人物,一代代的传承,岂是祖上一人之功。
经隋过唐,自己父亲更是被封为国公,怎么就不算个人的能力。
“殿下言语太过武断,杜荷不敢苟同。”
杜荷与太子之间,朋友关系更重于上下级关系,
所以杜荷在和李承乾讨论事情而非下命令时,
也是直接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并没有一味的顺从,
这也是他至死不渝跟随李承乾的原因之一,李承乾容得下也听得进他的意见。
“武断?不见得吧。”
“殿下对世家不满,我亦是知晓,不过殿下如此看轻世家之人,会吃大亏的,世家之所以能传承千年,靠的并非只是祖上留下的门荫财富,除了上下团结一心决心,还有代代人才辈出的延续。”
杜荷没有说得太明白,他相信李承乾能听懂,世家内部的人会抱团,世家外部的人也会联合。
既把对方当敌人,又看不起对方,这种行为并不理智。
而且他内心还有个大不敬的声音没有说出来,要是当年没有世家的支持,陇西李家又如何能登临大宝,俯瞰天下。
“是我扯远了,那你说说该怎么处置他最好呢?”
李承乾没有和杜荷争论,大家的大局观和世界观不一样,是对不到对方的共鸣的。
在现在的李承乾看来,世家算什么东西,一群拥有绝对生产资料的地主而已,之所以能延续那么长的时间,就是因为那些统治者不愿意能让自己的统治地位更稳固,自接偷懒的把权力分给他们,让自己轻松些罢了。
世家如果真厉害到随意控制一个国家,左右一个君王,那早就直接造反夺权自己当皇帝了,司马家和宇文家已经给出了自己的答卷。
兵马乱世到太平盛世都蛰伏没敢动弹的世家,都是纸老虎和软柿子,自己想捏就捏。
清除世家在李承乾看来并不是难事,只要手中有兵有人,他不信自己连盐商出身的黄巢都不如。
“一切由殿下作主。”
“杀了?”
李承乾一个升调疑问,杜荷还没说话,杜大能又开始挣扎扭动起来,活像一只蛆。
“唔唔唔唔。”
“你有话说?把他的嘴放开,让他说。”
席君买听到李承乾吩咐,扯出了堵在杜大能嘴里的布。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小人只是一时糊涂,才犯了错,求殿下不要杀我阿,我上有老母,。。。。,只要殿下放小人一马,小人日后必定吃斋念佛,改邪归正。”
李承乾听闻只是笑了一声,问席君买
“他被抓住的时候在干什么?”
“回殿下,他正在自己家里逗狗。”席君买回忆了一下,准确的说出了杜大能被抓前的举动。
“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他不只是好色之徒,还是个喜欢赌的赌徒。”
席君买不确定的说道。
“你认为呢?”李承乾又问杜荷。
“说明他并没有悔改之心,只是因为事发,面临生死危机,才口出悔言。
”嗯,你总是能猜到我的心里去,他并不是觉得自己错了,只是因为他现在被抓住了,所以他才觉得自己错了。“
”那殿下的意思?“
杜荷还是想知道李承乾到底是想拿这个杜大能怎么样。
”你想死还是想活?“
李承乾蹲下身子,问杜大能
”想活想活,小人想活啊殿下。“
”去帮孤杀王家的人,一个真正姓王的,卖身的不算,赐姓的不算,用他的命换你的命。“
”哪个王家?“
”长安城里很多王家吗?当然是太原王家。“
”太。。太原王家。“
杜大能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太原王家的名头响亮得不得再响了,
剔除掉太子说卖身的赐姓的,他真正能接触到的只有两个人,而且这两人也属于他见过能认出来,人家根本不鸟他那种。
太原王家在长安城除了’话事人‘王琼,就小辈两个,王岚图和王光武。
以前自己遇见这两人,躲开都还来不及,现在让自己杀他们,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不过让他们死和让自己死,杜大能选择对方死。
”殿下,小人手无缚鸡之力,怕是很难成功。。“
”没事,张北北你跟着他。“
”奴婢跟着他?“
张北北都愣了一下,怎么扯到自己了,这种跑腿的事不应该是席君买做吗?
”如果他杀不了王家人,你就把他杀了,要是他杀了王家人,那就任他离开。”
这下杜大能是听出来了,李承乾的意思不是收拢他当马前卒干王家,而是拿自己当弃子在用啊,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他已经在想逃跑的可能性有多大了。
至于杀王家人还真不在他的选项里,杀了王家人,太子把自己撇干净,
那他的行为,比奸淫民女重一百倍,被王家人抓住,当场杀了自己都算仁慈的了,
要是王家发起狠,自己家族这一脉旁支说不定都会被赶尽杀绝,自己养的狗,估计都得被王家带回去,杀了吃肉。
世家之间敌对也好, 联合也好,都只是嫡系之间才有沟通,他们这些旁系子弟的生死,根本不在人家考虑的范围内。
”要不还是让席参军去,奴婢有些晕血。“
张北北有点点犹豫,昨天晚上的事他还没缓过来呢,是真不想也不敢靠近王家。
“废物,昨晚和你说的话,你都当放屁了?\"
张北北笑得很高兴,杜大能是生是死他并不关心,但是昨晚自己才被王家威胁,李承乾今天虽然说以后会收拾王家为自己出气,但是居然来得这么快,能不开心吗?
”是,殿下,奴婢一定不负殿下所望,定为殿下带回忤逆者的头颅。“
张北北说话间望向杜大能,桀桀桀的笑起来,让杜荷都一阵鸡皮疙瘩乱冒,也不知道这个张北北到底是怎么了,变得神经兮兮的。
杜大能被解开后,心乱如麻,楞在地上硬是许久没动静。
忤逆者的头颅,这话指向性太强了。
不是王家的,就是他的,他到底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