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了许多?”
封长诀笑意不减,走近霍宸,他越靠近一步,护住他的护卫军就退后一步,神色强撑镇定。
“不好吗,裕王殿下,我可还记得在祠堂,你对我说的那些话。你叫我学聪明点,想让我强大起来。如今,我靠着自己走到这个地步,不是你所愿的吗?”
霍宸抿直唇线,他想的是,封长诀强大起来为他所用,不然就应该被斩杀在幼苗当中。
“我真是小看了你们两个,大辛武有封长诀,文有裴问礼,命途昌盛……”霍宸一字字如同诅咒,眼神狠毒,他见大势已去,索性也不端着性子,“上天不公啊!上天不公!老天爷,祁家上辈子积了什么德,你要如此偏袒他们!”
“上天不……公……”
声音戛然而止,霍宸额头中箭,双目瞪大,往后仰倒。
封长诀讶然地看向射箭的人,穆南桉冷漠地放下弓箭,狠心道:“话真多。”
“陛下、陛下!”
守卫们慌慌张张地转身看倒在地上的人,后者已然断气,死相极为不甘惨烈。
察觉到封长诀的目光,穆南桉漠然地回望过去,挑眉道:“怎么,你留着有用?”
“没什么,本来就留给你杀的。”
封长诀默默收回视线,朝身旁亲卫招手,淡然转身出殿堂。
“宫中一切交由你处理。”
穆南桉应声,也没去问封长诀要去做什么。她现在,的确希望封长诀快些把裴问礼从狱中带出来,她有话要问。
牢狱已经被攻破,现在站守的士兵都是封长诀一方的,众士兵迎着他走进牢狱。
“将军有令,大辛复朝,举国大庆,赦免天下。”
猛地,层层牢狱被关押的士兵们欢呼起来。他们想亲自见见这位封将军,但这位将军走得很急,瞬息间就经过了他们的牢房,直直往下走。
好像……还带着怒气。
快走到底层牢房末端,封长诀忽然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抹去脸上血迹,低头一看手上也沾满了血。
封长诀朝身边一个亲卫问道:“咳,你有没有手帕,要干净的。”
“属下没有……”那个亲卫感到奇怪,答完后又忍不住问,“将军,你要手帕干什么。”
“哎呀,没事了。”封长诀不往下说了,他调整好呼吸,跨出几步。
那间牢房昏暗,借着墙壁上火光,封长诀看清那个身着囚服的人。头发乱糟糟地披散着,囚服也脏兮兮的,还有几处干涸的血污。
见到这一幕的封长诀,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来了?”
从听到京城惊天动地的烟花爆竹声起,天光闪烁间,裴问礼许久未下的那枚棋子也有了归处。
他知道,封长诀来了。
“不过来吗?”
话音一落,封长诀听话地走进牢房,目光上下打量着裴问礼身上的伤,突然,在他跟前单膝跪地。
裴问礼眸色微动,只见眼前人轻轻地捧起那满是污泥的手,放在脸庞上紧贴。前者能感受到封长诀脸庞的温度,透过他冰冷的手,直达心灵。
良久,封长诀才渐渐放宽呼吸,再抬眼时,他那双清净的眼睛已红了一圈。
“你又瞒了我一次……”
裴问礼怔住,垂眸失笑,温柔道:“没有下次了,我保证,一切都落下帷幕了。”
封长诀再也无法克制住内心汹涌的情感,倾身紧紧抱住他,力度很大,是想把他嵌入骨髓的力度。
“封涯,看着我眼睛。”裴问礼轻声呼唤着他,封长诀赌气般将眼泪擦在他衣服上,才缓缓直起腰板,“快些说……说点我喜欢听的,我有点撑不住了。”
封长诀愣住,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起身扶起他,惶恐不安地说道:“你千万别闭眼!算我求求你了,裴问礼,就要回家了。”
那副真挚的模样让裴问礼不再好意思逗他,后者勉强笑出声,全身的重量靠在封长诀身上,嘴角噙笑,虚弱地说道:“你带我回家吗?”
“你快别说话了!”
封长诀急忙带他往外走,目视前方,听裴问礼的语气,生怕他最后一口气因为讲话而散了。
“封涯,我只是累了。”他嗓音中隐隐捎着笑意,轻柔地挠着封长诀的心窝。
后者总算听明白了,裴问礼在故意逗他呢!
“你!”封长诀气撒不出去,最终泄气般叹息,小声道,“这些日子快吓死我了,你别逗我,我现在可禁不起大起大落了。”
“那你亲我一口,找点安慰。”裴问礼眉梢挂着笑,声线中带着引诱。
封长诀偷瞄一旁吃瓜的士兵们,脸上臊红,在大庭广众下亲,那他还怎么在军队里树立威信。
转念一想,不对啊。
封长诀不觉挑眉,偏头和裴问礼那双秋水剪波的眼眸对视,尾音上挑:“我禁不起吓,不应该你亲我,给我点安慰吗?”
“好。”
说完,裴问礼作势要凑过来亲,封长诀愣在原地,等唇上热意褪去后,他都没反应过来。
“咳咳!咳咳!”
对面牢房里响起不合时宜的咳嗽声,吸引了全场目光。
“那啥,你们回府中再亲热呗。长诀啊,先救救我。”温耘抓着铁栏杆,不好意思地笑道。
怎么又是他。
封长诀朝一个亲卫扬扬下巴,后者快步走去打开牢门,温耘和几个汉子飞快钻出来。
“真好啊,看你俩又在一起了。”温耘显然是被关久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寒暄。
封长诀嘴角勾起,伸手拍拍温耘的肩膀,纵使有千万句话要叙旧,现在也不是时候。
“我想回家了。”裴问礼凑到封长诀耳畔,轻声说道,勾得他心痒。
“咳咳,咱先回去,时间还长,以后有空再聊。”封长诀下意识挺直身子,离裴问礼的呼吸远点,表面正经地打发走温耘。
天边日出,牢狱外的马车已经候着了。
尽管再有什么心思也得憋着,回到裴府,封长诀就把裴问礼按在床上,招来军中大夫,让大夫仔细看伤。
无视裴问礼失望的眼神,封长诀派人去寻韩神医。
熏香熏得人沉醉,裴问礼满门心思在棋局上,幸好他棋胜一招。
脑海中又蹦出不少思绪,最后一片空白,他泛起困意,轻声喊着封长诀。
“我哪儿也不去,陪着你。”封长诀知晓他要说什么,会心笑笑。
在回府前,封长诀就嘱咐下去后续事宜,现在他有大把空暇时间陪着裴问礼。
“嗯。”
休养了大概三个月,冰雪消融,柳树拔青,天气转暖。窗庭外的花树绽放,裴问礼披着外袍,处理事宜。
太后和小皇帝也被接回来了,但现在,朝中也无人会听她说话,渐渐地,她也退出了朝堂,不再过问朝政。
封玉霄也被鸢尾送回,院子里慢慢地有了人情味。
这段时日,封长诀让军队休整,他也没闲住,时刻挂心边疆战事。穆南桉简单地祭拜过父亲后,带领一些原有南方军和赤胆营的士兵南下平定剩下两个郡王造反,顺带清剿裕王余党。
处理完手头要紧事,裴问礼放下笔墨,只身走出房屋,他遥遥望着坐在石桌前读信的封长诀。
“出事了?”
裴问礼走近一看,封长诀掌心泛红,有很重的指痕,想必是阅信时看到不好的消息了。他微微侧头注视着封长诀,后者眼圈红了。
“边境战势不妙,需要援兵。我……”封长诀话音有些哽咽,他一只手挡住眼睛,深吸口气,“青龙战死了,死在扎那手中。”
裴问礼怔住,没有说话。
半晌,封长诀抹去一把泪,尽量让自己的声线稳定:“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把扎那斩于马下,我……我是他兄弟,我要帮他遂愿。”
裴问礼坐在他身旁,握住他颤抖的手,善解人意道:“我明白,你去就是了。封涯,攻打匈奴不一直都是你的心愿吗?”
封长诀艰难地张开口,涌起万般不舍:“我、我可能会离开很久,我也许会打很多年,也许会战死……我……”
他语无伦次地和裴问礼解释,后者只是温和一笑,坚定道:“我不是说过,你去多久,我都会等。”
“封长诀,我不是拘束你的镣铐,我也从未想牵着你。只要你心里有我。”后半句裴问礼没说出口,因为封长诀现在满眼都是他。
“我等着那一日。”
哪一日呢,山河平定,没有干戈的一日。
皇城演武场浩浩荡荡十万士兵,大辛旌旗卷舒。
“披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战马铁骑,将士焕新,演武场吹响军号。
“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木台上点兵的将军,英姿雄发,战袍翻飞。
“踏燕然兮,逐胡儿。”
气势如虹,问定边境。
士兵们迈着步伐,吼出歌声,浩然往西边行走。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百年国恨,沧桑难平!天下纷扰,何得康宁!”
书卷一合,案板一拍,话本言语到此结束。
“诸位看官,《红缨》和《玉墨》的合订卷到此,就告一段落了。”看台上的说书人故意拉长声音,底下的看客发出哄吵。
一个看客不满地起身,指着说书人道:“我们都没听尽兴呢!”
说书人神秘笑笑,看透一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听话本上添彩的,不如多看看现实发生的。后续嘛,农客先生还没着笔,不过也快了。毕竟我们封将军,要得胜归来了!”
看客们唏嘘不已,各聊各的去了。
说书人抚摸着桌上的合订卷,提提嘴角,光说这个话本,他就在茶馆讲了五个多月。他翻开最后一页的题跋,心中跟读默念。
——长剑破煞英武卫,笔墨文宝寄相思。祛除獯鬻照乾坤,近在云衢昭山海。
至此,文卷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