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有一处竹林掩映的清幽之地,张正川的书房就坐落在这里,只有一条幽径与书房相连。
从张婉的院子出来,一路上穿过花园,又走过幽径,顾滟才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书房外。
张管家正站在门外,见她过来,赶紧迎了几步,“二小姐您怎么才来,里面……”
顾滟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打断他的话,自己悄然走到门口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
就算张正川很喜欢她,可顾滟也不保证他在气头上的时候能听进去她的话,也怕他会无差别攻击,她可不想引火烧身。
她听了一会,里面一直静悄悄的显然张正川气头已经过了,她这才从忍冬手上接过食盒,扬声道:“干爹,干娘让我送些点心来跟您。”
里面传来些轻微的响动,随后才传来张正川的声音,“快进来吧。”
听他这语气还算温和,应该没有迁怒她,顾滟又松了剩下半口气,随后推门走了进去。
张正川的书房摆满了书,就像是一个小型图书馆,一踏进铺面便是纸张和油墨的味道,让人的心也随之一静。
屋里,张正川正站在一个书架旁手里还拿着本书,而裴修年则坐在茶桌旁,看起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见她走过来,裴修年立刻可怜兮兮地锤了下自己的膝盖。
他这模样,顾滟差点没笑出来,看来他是一直跪着的,她来了之后张正川才给他个脸面让他起来的。
裴修年的小动作,没有逃过张正川的眼睛,瞪着他重重咳了一声,裴修年赶紧垂下头,不敢再跟顾滟装可怜。
“干爹,这屋里怎么也不点灯,这么暗看书对眼睛多不好?”顾滟打断张正川的瞪视,放下食盒把桌上和墙上的灯都点起来。
随着房间明亮起来,融融的灯光,也让张正川冷峻的脸色稍稍缓和,对顾滟微微一笑,“这些活让下人来做就是,还用得着你做了。”
“一样的。”顾滟又把食盒里的点心一一拿出来。
张正川看见这么多,不由道:“马上就该用晚膳了,你干娘怎么还让你送这么多点心来。”
“干娘这不是怕你气的又不愿意吃饭,好让你垫垫肚子。”顾滟看着张正川的眼神带着几分揶揄。
张正川被她这调皮的模样逗笑,脸色又缓和几分,“你既来了,干爹自然要陪你用晚膳怎么会不愿意吃饭。”
“就知道干爹最疼我。”顾滟笑着又瞥了一眼裴修年,问道:“那他的晚膳还有准备吗?”
张正川也看了一眼裴修年,立刻哼了一声,“我张府也容得下这尊大佛,只怕裴状元瞧不上我家的饭菜!”
“老师您又何必说气话,您是知道我爱吃师娘做的菜。”裴修年闷声回了一句。
闻言张正川又重重哼了一声,眸中又蓄满怒气。
顾滟赶紧在他发火之前,冲裴修年嗤笑一声,“就你那点出息谁做的菜你不喜欢吃。把干爹气成这样,还想让干娘下厨给你做饭,你的脸可真大!”
说完这话,她就去搀张正川的胳膊,“干爹咱们去吃饭,让他在这里啃这些点心吧!”
张正川对她完全生不起气来,见她笑意盈盈的模样,胸口的怒火也散了几分。
他正要随着顾滟搀他的力气站起来,那边裴修年从椅子上滑下来,直接跪在了地上,对张正川大声道:“老师,学生自知有负你的教导。可请你看看如今的朝局吧,皇上偏信偏宠左轻侯之流,我等什么时候才能有出头之日。”
张正川一拍桌子,大怒道:“所以你也要变成左轻侯那种阿谀奉承之辈是不是!我那些苦口婆心的话,你一句也没听进去,满心满眼就只有权势,我还以为你是心性坚韧之人,没想到你也被权势迷了眼!”
“学生没有!我从没有抛弃过本心,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老师,若是要扳倒这些人,有时候就不能用非常手段,我只求老师您相信我!”裴修年望着张正川的目光满是恳切。
张正川看着他脸上却露出几分凄然,厉声问道:“你的非常手段是什么?打碎自己身为文人的风骨,去阿谀奉承、去钻营,一步步往上爬吗?这潭烂泥,你踏进去真的能这么容易脱身吗?”
最后一句话让裴修年想起前世垂死挣扎的自己,眼底不觉染上一片猩红,声音掷地有声,“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这话令张正川一震,也令顾滟眉峰一蹙,她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下的这么大决心。
许久张正川才呵笑道:“好一个粉身碎骨在所不惜,你初与我通信时,我便觉得你少年气盛、戾气太重,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的锋芒已经磨圆了,没想到,你只是把那些戾气都藏在了心底,连我也瞒了过去。好啊,好啊,裴修年你真是好啊!”
他说到最后,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
“学生让老师失望了!”裴修年心里同样不好受,眼中也起了一层水雾,“老师,难道您心里不清楚吗?根基早已经烂了,只能推倒重建,不然便是大厦倾覆,我等最终也只有一个死字!”
“闭嘴!”张正川把一盘点心扫到他跟前,大怒道:“大逆不道!你这话与谋反何异!再让我听到你说这种话,我就把你逐出师门!”
盘子应声而碎,碎片四处飞溅,将裴修年的脸和脖子划伤,他却顾不得这些,甚至无视满地瓷片往前跪行两步,“老师是清正,白家也清正,还有那些冤死的人,他们也清正,可他们是什么下场!他们的仇、他们的冤难道就这么算了吗?这么多年老师难道就问心无愧,午夜梦回,您就没见过那些故人的脸吗?”
他这话一出,张正川立刻深受打击,身形一晃跌坐在椅子上。
“裴修年!”顾滟厉声喝了一声,她明白裴修年是想趁她在这里把心里的话说明白,可没想到他会提到白家。
干娘、姐姐的境遇也是干爹的伤疤,裴修年这话跟在他心上捅刀子有什么区别!
“你,你让他说,这些话他不知道已经憋在心里多久了,你让他说个痛快!”张正川有几分失神道。
“学生想说的都说完了。”裴修年说完这话,看了顾滟一眼。
张正川随着他的目光也看了顾滟一眼,眉心微蹙又露出几分痛苦,最终闭闭眼睛,有些无力道:“算了,既然你心意已决,老头子我的话又有什么用,你想去做什么就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