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惊蛰第二次发呆心思不在书上时,谢辞安老成地咳了两声。
“惊蛰。”
“对不起。”林惊蛰回过神。
谢辞安虽鲜少与村里人打交道,但林家这么大的事,必然是听说了。
他沉默片刻,以他对京城甄家的了解,是绝不允许侵占百姓财物的事情发生。
可他毕竟一直在国子监,当初跟随父亲见过甄大人,却从未见过甄大人的几个儿子,因此劝慰的话他斟酌再三才说出口。
“惊蛰,嘉林县县令甄大人是京城大理寺卿甄大人嫡幼子。”
他见林惊蛰神色越发复杂,明显带了愁容。
也是,一方县令对老百姓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官了。
这会又知道对方除了县令之外,还是京城世家公子,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谢辞安思忖片刻,又道:“甄家家风清正,谦逊守礼,料想不会做出你所想之事,惊蛰,你不必太忧心。”
林惊蛰喃喃道:“你都说了甄家家风如此,可这里天高路远,就算县令大人做了此事,也不会傻傻的让远在京城的甄大人知晓。”
谢辞安凝眸,与林惊蛰对视,“我虽家道中落,但京中也有一二好友,如若甄县令真的做出那等事,我必然有法子让京中甄大人知道此事。况且如今你就算日日忧思也无用,倒不如静下心来念书。”
“好!”林惊蛰又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
家里头生意做的再大又如何?
他们还不是没有一点自保能力?
要不是有顾老爷在后头撑腰,他们一家怕不是早就被对家整死了。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商亦是如此,要是甄县令真要侵占他们的东西,顾老爷会怎么做?
无亲无故的,顾老爷凭什么冒着风险保他们?
就因为虚无缥缈的算命高人?
“辞安,明年你要下场吗?”
谢辞安不自觉凝神,点头郑重道:“自然。”
他背负着重振谢家的重任。
说来也怪,按理说官职被罢、财产充公无异于抄家,家中三代不能科举往往紧随其后,可圣旨上竟没有这句话。
他这会虽然有心劝林惊蛰,可自己的前途未知,不由的在心里苦笑起来。
罢了罢了。
“古人云,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惊蛰,就算我们绞尽脑汁也没有解决之法,何不发奋图强,说不定能闯出门道来。”
“你说得对!”
与其无病呻吟,不如脚踏实地去做。
接下来几日,原本目光浑浊郁郁不得志的谢牧发现儿子和林家小子看书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夫君,你看辞安到这般地步都不曾放弃读书,如此用功,你为何一直揪着过去的事不放?”
王氏恨铁不成钢,原本顶天立地的谢郎,到头来竟是个缩头缩尾的懦夫,只知道借酒消愁。
“读书有何用?想我当年天子门生,到头来竟落到此等下场,哈哈哈哈哈......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谢牧抱着怀里的酒壶,走路跌跌撞撞。
路过谢辞安读书的厢房,原本浑浊萎靡的目光有一瞬间变得清明,还不等别人发现,复又暗了下去。
——
天寒地冻,千里冰霜。
往年这时候,上林村家家户户早就开始猫冬,躲在屋子里头不出门了。
可今年,林家的作坊日日不停。
没办法,要赶货。
总不能因为县令大人的一千斤腊肠影响少东家要的货物。
那日之后的第三日,佟掌柜传信,信中说少东家也没摸清甄县令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只说要一千斤腊肠,其他的,就跟锯了嘴的葫芦,半句话不说。
林家胳膊拗不过大腿,只能照办。
因县令大人给他们家埋葬了一颗大雷,什么时候炸还不清楚,李桃花便不愿意再多花钱请几个人过来赶工。
于是,只能加紧赶工,连自家人也重操旧业。
十日后,早先要给少东家的货先匀出一千斤给甄县令,由少东家装车护送到嘉林县。
“少东家,县令大人......”佟掌柜急着想知道结果,只见少东家一个眼神示意,佟掌柜默默闭嘴。
心里却沉了下去。
看来是没给银子,连意思一下都没有。
哎。
佟掌柜摇着头长叹一声。
这天杀的世道!
不管好坏,他得给林老弟报信。
佟掌柜前脚还未踏出如意酒楼,就被少东家喊住了。
“佟叔,且慢,县令大人还要一千斤腊肠。”
佟掌柜立马皱眉,“这是拿腊肠当零嘴了?”
少东家皱眉,“县令大人把腊肠运回京城,我才送到,那边已经有人等着了。”
“少东家,你原本不也打算把腊肠运到京城售卖?”佟掌柜知道少东家为啥皱眉了,好端端计划好的生意被搅黄了,当然不高兴了。
“京城那边且等一等吧,先把货运到巴蜀。”
佟掌柜把信带给林大江,林大江闻言,苦着脸和李桃花抱怨:“县令大人这是没完没了了呀!这可咋办?”
“能咋办?胳膊肘拧不过大腿,只希望大人能见好就收。”
林小满来到这里,第一次感受到了强权的力量。
别说是他们家了,就连顾长生都没有更好的办法。
人家背后是京城甄家,甄家可不是官场里的小鱼小虾,乃是京城世家。
第二批一千斤腊肠赶出来了,少东家又派人给县令大人送去。
吃了个哑巴亏碎牙往肚子里吞,还要笑脸盈盈把东西双手奉上。
“你说,如意楼少东家为何不与我提银两之事?”甄县令看向一边的长随,似笑非笑地问。
心腹长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公子要装贪官,士农工商,自古士就排在顶端,人家哪敢问公子要钱。
少爷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甄县令薄唇微抿,挥了挥手,“我原以为临安府鱼米之乡,料想这里的官员廉洁清风,看来蛀虫已入根本。”
甄县令拿起茶盏,吹掉浮在上面的茶叶,抿了一口微苦的茶。
窗外光线暗沉,也不知这冬日何时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