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漫长的梦境,在无边的黑暗中藏匿点点的星光,清晰而自然的景象仿若就在现实中,那双幽深的黑眸里是海市蜃楼,是鸟语花香,是三餐四季,是至死不渝,是开在彼岸的幸福之花。
所以,他感受到了吗?在她潜意识里的东西。
医院的走廊里,穿白大褂的医生深深地叹气,用惋惜的口吻说:“很抱歉,我尽力了,从医学角度的结果来看她的大脑已经死亡。”
叶城使劲地摆手否定具有权威的脑科神经许医生的说辞,“不,她的大脑还活着,我能感觉到,她陷在深层的潜意识里出不来,求您帮帮她,求您了。”
“你为什么要坚持这种观点呢?”
许医生完全不理解他的逻辑,因为他用仪器对萧浅脑电波进行了监测,没有发现任何显着的波动,就像一潭死水,毫无涟漪。
“和做梦一样,我在梦里看见了她,她被困在那个地方了。”叶城的解释完全无法说服许医生。
“你把自己的梦和现实混淆了。”许医生再次叹气,“我劝你接受现实。”
叶城的双臂无力地垂在两侧,这是他带萧浅来的第三家医院,给她看过的脑科神经医生给出的结果几乎一致,她已经脑死亡,但他像着了魔一样相信自己在梦境里感受到了鲜活的她。
他没有办法,再次将萧浅带回了家。
时间快得时候像白驹过隙,慢得时候像沙漏。
叶城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去过局里了。
郭正连着给他批了好几天的假,到今天为止,他的假期又结束了。
郝文静实在看不下去,再次登门,进来便看见自己的儿子正拿着毛巾给萧浅擦拭手臂。
郝文静站在卧室的门口,轻轻干咳一声,以示提醒。
叶城理都没理,安静地把毛巾在热水盆里打湿拧干,然后很细致很温柔地擦过萧浅的肌肤,“儿子,我们必须谈谈。”郝文静忍到了极致,过去这么多天,她认为够了。
叶城一言不发,沉默地把萧浅的衣袖捋下来,然后拿起另外一条胳膊,把袖子捋上去,用毛巾慢慢地擦拭,他每天都要帮她擦拭和翻转身体,活动她的四肢,他期待有一天她醒来,她不会感到难堪,他知道她的自尊心有多么强。
“叶城,你去工作,把她交给我,这样总可以了吧。”郝文静无奈之下做出妥协,如果这么做还不能让她的儿子满意,她可能要和叶清华一同来做出强制性的动作。
叶城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来看向郝文静,很平静地说:“妈,这才几天,等我厌烦了,我会自行处理的。”
郝文静微微皱了皱眉,质疑道:“已经五天了,你什么时候能厌烦?你对她会厌烦吗?”
叶城注视着萧浅已经瘦一圈的脸庞,压抑着心中的难过,“妈,真正的爱不就是在这个时刻才最难得一见嘛!我以前总说爱她,所以我想验证一下我爱她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到底能爱她到什么程度。”
郝文静心中一怔,竟无言以对,但她不能轻易地打退堂鼓,她硬着头皮返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等着。
太阳沿着正确的轨道滑移到西方的某一点,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玻璃在床边落下一束仿如穿越时空的光影。
叶城起身走到门口,忽然,一声轻柔的声音像从天外而来拂过他敏感的耳膜,他心中一滞,茫然地愣在原地,等听到第二声,他才缓缓地转过身。
柔和的光影中,那张白皙的脸变得生动,红润的嘴唇轻轻地嚅动,发出了最为震撼的音节。
“老公。”
萧浅的眼睛已经睁开,看着叶城再次喊出“老公”这两个字。
叶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一室的光影焯焯,她与他的距离之间有稀薄的尘埃在光束中跳跃,仿佛将一个世界分隔成两个。
他试着移动脚步,仅一步,他便开口轻唤她,“萧浅,是你吗?”他不敢确认眼前的一切就是现实。
萧浅真的醒了?他无数次幻想的一刻居然这么悄无声息地降临到他的头上,他觉得太不真实了。
“你怎么了?”萧浅从床上下来,像个完全正常的人一样慢慢地走到他的跟前,用嗔怪的口吻说,“你要赶紧换衣服去接Eve,今天是女儿的生日,我们要带她出去玩的。”
叶城怔了一怔,赶忙点头迎合她。
萧浅笑了笑,“老公,辛苦你了。”
叶城也跟着她笑了笑,然后张开双臂紧紧拥住她,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她真的醒了,只是神智有点不清,但这对叶城来说不重要,只要她醒了,他可以接受变成任何样子的她。
“老公,你太用力,我都喘不上气了。”萧浅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说,“你快点去接Eve啦。”
叶城微笑着松开她,眼眶莫名地发酸。其实她没有醒,她活在自己所搭建的那个梦幻之地,那里有他,有他们的孩子,她很幸福。
“嗯,我这就去。”
他走出卧室,来到客厅,看到郝文静坐在沙发上,他张了张口想把萧浅醒来的事告诉郝文静,但他犹豫了,该怎么说呢?他现在要出去接孩子,他该怎么去接回一个孩子呢?
“妈,我有件事和您说,您出来一下。”叶城满脸愁容。
郝文静站起来,并没有注意到苏醒的萧浅,她的儿子愿意主动地和她沟通,她甚感欣慰。
他们母子一起走出去房子,来到电梯口。
“你想通了吗?”郝文静很焦急地问。
“萧浅醒了。”
“醒了?”郝文静瞪大了眼睛,往回折返,“我去看看。”
“妈。”叶城拉住她的胳膊,“她不太正常。”
“怎么个不正常?”郝文静相信了,用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叶城。
“她好像活在从前,也不算是从前,就是活在我们的婚后生活里。”叶城艰难地描述,“她醒来后让我去接我们的女儿,就是我们失去的那个孩子。”
郝文静沉默片刻,忽然一语中的,“这难道是精神病中的幻想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