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火的地方是沈老夫人住的缀锦堂。
因着今儿是上元节,四处都张灯结彩,烟花爆竹此起彼伏,因此一开始火着起来的时候,并没有人注意到。
等发现之时,火势已经不可控制了。
再加上,沈家现如今没什么丫鬟仆从,就只一个负责看门的大福,仅凭他一己之力想要扑灭大火,简直是天方夜谭。
后来,还是周围的邻居发现了,纷纷跑来帮忙。
可惜,仍是杯水车薪。
众人眼瞧着沈老夫人的屋子被包裹在熊熊烈火之中,不禁面露骇然。
“哎呦呦,这么大的火,也不知道里头有没有人?”
“我说呀,那人多半是在里头呢,否则不能都这会子了,还没见那家人露面。”
“怕是凶多吉少了呀。”
……
沈栖姻站在缀锦堂前,看着眼前冲天的火光,神色莫名。
大福跪在她脚边,连连请罪:“都是小的大意疏忽,没能及时发现老夫人的院里起了火,小的罪该万死。”
“老夫人他们至今不见踪影,怕是、怕是……”
大福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任谁都能明白他的意思。
那几口人,估计是要葬身火海了。
沈老夫人和李珍珠的安危,沈栖姻不确定,但是沈苍,她笃定他不会死!
始作俑者怎么会允许火烧到自己呢。
即便真的“引火烧身”,也一定只是他为了洗脱自身嫌疑而设置的障眼法而已。
而事实,基本和沈栖姻猜的差不多。
这些日子以来,沈苍觉得自己简直过得生不如死。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他夹在沈老夫人、李珍珠还有沈栖姻中间,差点没被她们三给挤兑死。
他就跟那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摊上了一个不孝顺且整日不着家的混账儿子,还有一个一点忙帮不上,还一味添乱的油腻夫君,以及一个没事找事的恶毒婆婆。
他可太难了。
今儿十五,沈老夫人一大早便嚷嚷着要改善伙食,沈苍能怎么办呢?只能撅个屁股、围着灶台忙个脚不沾地。
结果饭菜端上桌,她好顿挑拣。
这个菜咸了,那个菜淡了,这个菜油大了,那个菜水多了……
沈苍恨不得直接把厨房里的泔水倒她嘴里!
在沈老夫人作天作地地提出要吃大肘子后,他的情绪彻底崩溃了。
一个危险又邪恶的念头在他心里疯狂滋生。
杀了她吧……
只要她死了,他就可以解脱了。
心里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沈苍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懊恼自己怎么会产生如此丧尽天良的主意,而是犹豫着,要不要顺便将李珍珠那个母夜叉也一波带走?
没了这两个碍事的女人,赶明儿沈栖姻再一出阁,自己的逍遥日子不就来了嘛。
说干就干!
于是,他悄悄研制了迷药,下到了沈老夫人和李珍珠的晚饭里,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吃了下去。
将二人迷晕后,他便将房前屋后都摆满了干草和柴火,还往屋里的床幔和桌布,甚至是她们的身上,都倒了酒。
最后,他毫不犹豫地打翻了烛台。
看着火势借风而起,他眼里跳动的只有兴奋。
烧吧,烧吧,烧死这两个磨人的老妖精!
眼见火势到了不可控的地步,沈苍心里知道,今日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回她们两个人,他才在大福跑来救火时,装模作样地喊道:“走水啦!走水啦!”
“快来救火啊。”
“赶紧来人呐!”
后面见来的人多了,他还作势要往火场里面冲。
旁人见了自然要拦:“哎呀,沈老爷这可使不得呀,你瞧那火那么大,进去可就活不了了。”
“是呀是呀。”
这火扑是扑不灭了,只能勉强控制不叫火势蔓延到他处。
为今之计,只能等它自己烧完。
“这一家子可就剩你一个主心骨了,你可不能再有事了。”
……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着。
沈苍却不懂得见好就收,反而越被劝越来劲:“放开我,你们都放开我!我老娘和夫人还在里头,我得进去救她们!”
他挣扎得厉害,一副“与她们同生死、共患难”的样子。
别说,还真有人被他这副模样给感动到了。
沈苍痛哭流涕:“我不过是去厨房再给她们炒个菜的工夫,怎知就出了这样的事啊。”
“若是她们有何闪失,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们别拦着我,都放开!”
这时,一道异常冷静的声音淡淡响起:“放开他。”
沈栖姻神色冷淡的看着沈苍,清幽的眸子透着寒意。
她的声音明明没有很大,却似能压过鼎沸的喧闹声一般,让周围慢慢安静了下来。
沈苍本来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听到沈栖姻的那句话后,不觉顿住,莫名透出几分滑稽。
沈栖姻上前几步:“现在没人拦您了,怎么不继续往火场里冲了?”
“你……”沈苍脸色一僵,顾左右而言他:“大晚上的,你跑哪儿去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居然才回来!”
“我告诉你,你祖母和你母亲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还不赶紧帮忙救火?”
沈栖姻却并不接他的话茬儿,而是说:“不如您先来回答我方才的问题,怎么不继续往火场里冲了?”
“是因为没人拦您了吗?”
“还是因为怕死啊?”
沈苍一甩袖子:“休得胡言!”
话音未落,沈栖姻忽然一把攥住他的腕子,拽着他就往火场里走!
沈苍吓的颜色都变了。
不过几步的距离,灼人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沈苍顿时开始反抗,挣扎得跟过年时被捆起来要被杀的猪一样:“你个疯丫头你要干什么?还不赶紧放开我?”
沈栖姻好笑道:“您不是说,若祖母和夫人有何三长两短,您都不会饶了我吗?我得赶紧去火场里救她们啊。”
“那你拽我干什么?!”
“当然是一起救人啊。”沈栖姻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您不是不怕吗?”
沈苍心惊胆裂,压根不敢接话。
沈栖姻淡声说道:“我方才可是听得一清二楚,您说要是祖母和夫人有何闪失,您活着也没意思。”
“既然如此,我索性就陪您一起。”
“这样咱们一家子也算整整齐齐。”
沈苍狠狠地甩开她的手,明显心有余悸的样子:“疯子,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旁人瞧他贪生怕死的这个样子,哪里还不明白他方才只是在做戏而已,恨不得直接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才解气。
什么东西!
老娘和媳妇都葬身火海了,这老子居然还不忘博美名呢。
沈苍也知道自己的打算落空了,心里不禁埋怨起沈栖姻来。
可是当着人面,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否则倒显得他做贼心虚似的。
但他有意“休战”,却不代表沈栖姻会轻松放过。
她的视线落到那熊熊燃烧的火海中,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场火烧得可真巧,祖母和夫人都在里头,唯独父亲安然无恙。”
沈苍心里一惊:“你这话什么意思?!”
“疑惑而已,能有什么意思?”沈栖姻话是这样说,可她的猜测就没停过:“我只是奇怪,若无引火之物,平白无故的,火势怎么可能会这么大?”
“怕是有人蓄意纵火。”
“若是外头的人,总不可能来放火还随身背着柴火之类的。”想到什么,她对大福说:“去厨房看看,柴火少没少?”
沈苍心都悬到嗓子眼儿了。
这个死丫头!真是天生来克他的!
大福很快回来,看了眼沈栖姻,然后便扬声说道:“二小姐所料不错,厨房里堆的柴草都不见了!”
在场之人都不是傻子,听了这话,目光便都落到了沈苍的身上。
他顿时跟个炮仗似的,一下子就炸了:“你们都看我做什么?!”
“那里头的一个是我亲娘,一个是我花钱娶的媳妇,我难道还能丧心病狂地一把火烧死她们不成!”
他说得义正严辞,连他自己都要信了。
这时,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吓得他双腿便是一软。
“沈苍!”
李珍珠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她逆着火光,又披头散发的,只这一声,便让沈苍身子一颤,跌坐在地。
她的外裳不知为何不见了,身上只有一件中衣。
香兰上前扶住她,沈栖姻解下身上的斗篷披到了她的身上。
她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低头一看,发现是李珍珠的小腿受了伤。
“先去海棠院吧,我给你包扎一下。”沈栖姻说着,同香兰一左一右扶着她欲走。
李珍珠却站着没动。
她眼神莫名地看着沈苍,忽然朝他伸出了手:“过来。”
沈苍不进反退。
他手脚并用地往后爬。
李珍珠眯了眯眼睛,语气危险地说:“我让你过来!”
沈苍身子一僵,脸上的肉都抖了抖。
旁边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干脆扶起他将人送到了李珍珠的面前:“夫人叫你过去呢,沈老爷你倒是快去啊。”
李珍珠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
沈苍想逃,却逃不掉。
李珍珠声音冷硬地对他说:“扶我去包扎伤口。”
“……我、我还得在这看着火势,让栖姻给你弄吧。”仔细听的话就不难发现,沈苍的声音都有点发颤。
“怎么?你不愿意?”李珍珠幽幽的声音,犹如鬼魅:“你是故意的?存心想看我疼?”
“不、不是!”
对方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沈苍哪里还拒绝得了,只得胆战心惊地扶着李珍珠去包扎伤口。
可就在他们走后不久,却突然响起一声尖叫。
只是大部分都忙着救火,周围喧闹不已,谁都没有注意到。
书房内。
沈苍蜷缩着身体,一条腿瘫在地上动弹不得,整个人痛不欲生。
李珍珠气势恢宏地丢掉手里的门闩,她跨坐在他身上,脱下自己的袜子塞进了他的嘴巴里。
然后又在他惊恐的注视下,解下腰带捆住了他的双手。
跟着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
“你个黑心短命的,居然敢害老娘,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原来——
吃晚饭的那会儿,李珍珠因为瓜子嗑多了,没什么味道,就没怎么吃,因此中的迷药并不多,很快便醒了。
只是意识还有些昏沉。
因此她才拿簪子划伤了自己的小腿,目的就是通过疼痛使自己清醒。
沈苍已经在屋里屋外点起了火。
她脱掉身上被酒水打湿的衣裳,破开了房后一处火势相对较小的窗户,从那里逃了出去。
担心被沈苍发现,再使歹计,她就一直猫在墙根底下,想着等救火的人来了,自己再现身出去。
却没想到,先一步被人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