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少明根本没见过杭景书这副样子。
似乎是一把左右都开刃的刀,和上辈子温吞的模样截然不同,刚直、锋利,让人无处下手。
他愣愣地看着杭景书:“你……”
“你什么。”
杭景书一双眼沉沉地盯着齐少明,反问了一个让他回去思考很久的问题:
“如果你是先回来,如果你比上辈子还要成功,你会专门去找我,再娶我一次吗?
别在这虚情假意了。”
齐少明张了张嘴,愣是没能吐出一个字,最后沉默着离开。
上一辈子夫妻,齐少明陡然发现,他曾经的妻子,比他本人更了解他的想法。
如果是他先回来……
他当然不会再去娶一个村姑。
他会……
甚至会比杭景书还要努力的往上爬。
齐少明的肋骨隐隐作痛,上次回来他被人按在巷子里揍到两根肋骨骨折。
之前他只是不理解,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上辈子的事情,是真的过去了。
如果他再这么纠缠下去,杭景书也是绝对不会再手下留情。
回去的路上,齐少明碰到了等在路口的秦子玉。
“少明,你跟她说清楚了吗”,秦子玉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和曾经眼高于顶的厂长千金完全是两个模样。
现在的秦子玉,头发散乱,眼眶红肿,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阴郁颓废的气质。
她殷切地看着齐少明,不想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少明哥,她怎么说的,能不能让她别再为难我了?”
夜色小巷下,齐少明的脸色随着灯光忽明忽暗,秦子玉突然没来由的心慌起来。
好像某种事情再次超出了她的预期。
就像亲妈魏文燕干脆利落的抛弃了自己一样,面对沉默的齐少明,秦子玉再度癫狂:“少明!少明!你说话啊!”
齐少明沉默的看着眼前的女人,竟然有些恍惚,觉得秦子玉现在的样子,特别像上辈子吵架崩溃的杭黑妮。
一样的看不到未来。
一样的无依无靠。
最终,他叹了口气:“子玉,等我上完大学,我会申请调到你父亲老家的城市,咱们……在那边发展吧。”
秦子玉听见这话猛然抬头,眼神里的阴郁似乎要化成实质:“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像条狗一样的离开?
我就是不服!
她不就是个村姑吗,难道她还能翻了天不成?!”
秦子玉声音尖利,恨不得当场挠花杭景书的脸。
而齐少明的话就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子玉,当初你改她志愿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秦子玉当场愣住,被齐少明的话问的哑口无言。
她在想什么?
不过是一个村姑罢了,考上大学又能怎么样。
可现实是,她现在混的甚至不如村姑。
齐少明轻轻叹了口气,他从没感觉这么头脑清醒过:
“她现在发展势头这么猛,背后还有大院的势力,如果真等她发展起来再回头找咱们麻烦,可就真来不及了。
你父亲还有几年才会出狱,你写信给他,让他在里面好好改造,争取能减刑早点出来。
我还有不到两年就毕业了,倒时候咱们回到老家,在那边重新开始,好不好?
这样你身边的压力也能小一些。”
秦子玉难堪地咬着嘴唇,她即使心里在不甘愿,也明白齐少明说的都是真的。
现在的杭景书,根本不再是什么村姑。
而是整个凤城都会关注的人物。
而她,秦子玉,不过是人家成功路上一块微不足道的绊脚石。
现在绊脚石也失去作用了。
秦子玉眼神一寸寸垂下去:“我明白了,少明哥。
我会去接她留下来的售货员工作,好好赚钱,等你毕业。”
魏文燕迫不及待的奔向了新生活,听说现在已经和那个男人领证了。
之前百货大楼的工作也不做了,秦家二老正打算让秦子玉去接班。
她本来是闹腾着不想干的,觉得丢人。
但现在,现实狠狠的在她脸上打了一掌又一掌。
高傲的秦大小姐如今也终于低下了头颅。
回去的路上,秦子玉脑海里闪过许多片段。
不知怎么的,一段她在百货大楼嘲笑杭景书的记忆,就牢牢钉在眼前挥之不去。
曾经那些嘲笑杭景书的话语,如今就像一根根回旋镖,打的她遍体鳞伤却连声疼都不敢喊。
因为这些……都是她自作自受。
秦子玉终于看清了现状,捂着眼睛猫在被子里痛哭流涕。
这是她,当初借着特权随意改变别人未来的报应。
杭景书颇为筋疲力尽的回到家,这两天她实在是有点累。
洗了把脸,就躺在床上沉沉的睡过去了。
短短两天,过得比两个星期都充实。
什么齐少明之流,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梦里。
沉疴过去不足为惧,未来的路她要一步一步走的更踏实。
**
杭景书是不烦了,另外一边下了火车回到家的肖然却有点烦。
宋哲咔咔地啃着桃子,眼神忍不住的往外边飘:“然哥,这大夏天挺热的,真不去啊?”
肖然眉眼生的锐利,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很吓人:“不去。”
“行”,宋哲缩缩脖子:“你的事你做主。”
桌子上还摆着一盘红彤彤,熟透了的桃子,可除了宋哲胃口好之外,肖然烦得不行。
现在家里的房子是在肖然十几岁的时候新建的,跟村里其他房屋比起来,用了一部分他爸妈的抚恤金。
爸妈去得早,肖然自己守着三间大房子,即使过年的时候有亲戚,也总是空荡荡的寂寥。
宋哲是肖然小时候的玩伴,自从爸妈去世后,宋大嫂更是把肖然当成自己半个儿子养活着。
之前生产队干活不管多忙,家里也总能带出肖然的饭来。
肖家的长辈都去得早,爷爷那辈据说也有兄弟好几个,可如今都分散在各地,都失去了联系。
这年头,人一旦离开故乡,就没准还能不能回来了。
到了肖然爹这辈,就剩了那么一个独苗苗,连姐妹都没有。
天有不测风云,本来参加完反击战就能入住家属院的夫妻二人,就这么沉默的留在了边境。
才十来岁的肖然,一下子就混成了孤家寡人。
如果不是宋大嫂和村子里其他人帮着他,每年家里的地肖然都种不完。
从小时候起,肖然和宋哲就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
村子大,有宋大嫂这样的好人,自然也就不会缺看着肖然小,就故意想占他便宜的坏人。
肖然父母双双成为烈士,其中一次性发放的抚恤金就是一大笔。
这笔钱落在哪家手里,都能让日子变得好过不少。
肖然小时候没少见到所谓的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们。
也是有村长明里暗里的帮衬着,肖然才能顺利长大。
自古财帛动人心,一大笔抚恤金,和一个尚无多少反抗力的男孩。
不知道多少人暗地里都在惦记着这笔钱。
好在杨村长一直明里暗里的照顾肖然,家里的孩子跟肖然也玩的都不错。
少年人的长大,就像是春日的杨柳枝,
只在一瞬间,就能迸发出强劲的生机力量。
不知不觉间,小小肖然就长成了现在的模样。
而有些感情,也在成长中悄悄变质。
“说实在的,杨村长之前还真没少帮着咱们”,宋哲边啃着桃子,边打量肖然的脸色:“然哥,你就真不心动啊?”
宋哲意有所指,肖然收拾柳条筐的手指微微停顿:“村长对我的照顾,我以后会回报他,但不是用这种方式。”
也是,宋哲点点头:“杨文秀脾气不小,还管得严,连你去哪都要追着问……”
宋哲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突然感觉背后凉飕飕的,转头一看,果然是肖然在瞪着自己。
他吞了吞口水:“然哥,你别生气哈,我就是顺嘴说出来了。”
肖然把摘桃子的柳条筐都收好:“以后别提杨文秀。”
宋哲立刻保证:“行行行,保准不提,但她要拦着我咋办?”
现在风气越来越开放,大家都觉得自由恋爱是最好,最高尚的。
男女之间偶尔一块走走也没人会说什么。
所以杨文秀的动作才越来越大胆起来。
之前吧,宋哲觉得,他然哥跟杨村长闺女在一块也挺好,都是一个村的,知根知底。
但然哥明显不是这样的想法。
肖然不愿意,宋哲当然也不会傻呵呵地卖兄弟。
对自家人,宋哲当然是无条件支持的那个。
不过事情往往都是不按照预计情况发展的。
杨文秀在后山等肖然没等到,气呼呼地就回到了杨家。
一路横冲直撞的回屋,连撞到小侄子都没注意。
等杨文秀反应过来的时候,小侄子已经被扬大嫂抱在怀里哄了。
村子里才卖完一批桃,正是有几分闲空的时候,看到自家小姑子生气的脸,杨大嫂心里明镜似得。
绝对是又被肖然放鸽子了。
哦不对,是自家小姑子一厢情愿去等着人家了。
比起杨家人的理所当然,杨大嫂心里很清楚。
肖然那孩子,从小就有分寸感,公公帮了什么,人家找机会准会还回来,就是怕欠人情。
人情债比什么都难还。
前几年肖然在上学,小姑子的行为还算比较收敛。
如今看着肖然上了大学,就日夜担心肖然在学校喜欢上别人,等人放假,杨文秀就追的更紧了。
如果不是被公公骂了一顿,她这小姑子甚至还想直接拉着肖然订婚。
也不是她说,就杨文秀这臭脾气,她要是个男人也不喜欢。
恨不得放个屁都得问问吃了什么的主,也忒霸道了。
哪个男人能喜欢没结婚就什么都管的女人?
杨大嫂抱着怀中的儿子轻轻哄着:“咱不惹小姑生气,今天她心情不好。”
没法子,自家小姑是老两口捧在手心里的主儿,她跟孩子可惹不起。
杨大嫂就是标准的农村妇女形象,家里男人出去干活,女人就忙活着老人孩子,干活做饭,抽空还得去养猪喂鸡。
只要男人按时把工资拿回来,不搞那些个弯弯绕绕,杨大嫂就觉得日子过得挺好。
杨家家底殷实,前些年 闹饥荒的时候也没饿着过。
公公婆婆也好说话,她进门接连生了两个丫头,婆婆也正常伺候月子。
这要是别的人家,不说打骂吧,也早就撂脸子了。
杨家兄弟也都上进,妯娌之间相处和谐,唯独有一个霸道不讲理,比孩子还难哄的小姑子。
杨大嫂是高嫁,本来在家里就没什么话语权。
头些年她生了俩闺女,自认心里亏得慌,更是事实让着杨文秀。
也就从生了小儿子这三年间,杨大嫂才觉得扬眉吐气了几分,但仍旧不敢惹自家这个小姑子。
杨文秀在后山没等到人,本来就又热又烦,全靠着一股气冲回来的。
回来的时候没注意,就撞到了院子里自己玩的小侄子。
结果撞了人这股火气还没消下去,看着在扬大嫂怀里哭闹的小侄子,杨文秀瞬间不耐烦起来:“哭哭哭!哭什么!
不就是撞了你一下吗!
男孩这么矫情!”
烦死了,她不过就是轻轻撞了一下,至于哭成这样吗!
看着紧紧抱住儿子的杨大嫂,杨文秀的眼刀不要钱似得扎过来,当妈的没出息,当儿子的也一样窝囊!
全然不顾被她撞到的小侄子才不过三岁。
杨大嫂明显感觉怀里的小儿子被吓得直发颤,她心疼的抱紧了孩子,咬着牙忍住没说话。
每次小姑子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到家里都得找出气筒。
之前的出气筒,是自己的两个闺女,现在俩孩子长大上学了,又变成了自己的儿子。
想到这,杨大嫂眼里蔓延出几分绝望,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杨村长见状出来打圆场:“文秀,你撞了孩子,怎么连个道歉都没有?都多大了!”
他虽然疼闺女,但他也喜欢大孙子啊!
杨文秀瞬间委屈:“我刚才是又热又渴,就想回屋喝口水,没看清楚。”
看着闺女被热的通红的脸,杨村长皱眉:“你这么热的天跑哪去了?这回咋不怕晒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