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林深怔住的动作,田松杰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两步上前,来到林深身边,“深哥?”
林深缓慢地摇了摇头,看着霉菌袍子在他的指缝间飞舞,然后缓缓往床铺上落。
他抿紧嘴唇,再次伸手朝前,尝试着去触摸那团颜色明显更深的人形。
然而这次传递到他指尖的触觉,却是相对坚硬的,这跟脚下一直踩着还会压出水的菌毯不一样,显得又干又脆。
他只要稍稍用力,表面就被蹭掉了不少,隐藏在下方的部分暴露出来,是一种灰败的颜色,毫无生机。
这个人死了,死了第二次。
如果说第一次是作为人变为非人,那么第二次就是彻底失去了一切。
或许是因为林深他们突然出现在这间屋子里,又或许是小萍当时突然出现的求救举动,让不识字的梁齐宇内心产生了警惕,于是把这一块原本与他融为一体的部分剥离了出去,赐予了他新的死亡。
那么围绕着完成小萍的愿望,才能从这里离开的条件,是否是真实的?
林深皱起了眉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本子重新塞回到床垫和床单之间,而原本悬挂在床缝边的手指也啪嗒落到地上变成了灰一样的东西。
“不要等了。”
听到这句话,田松杰一眨眼,“深哥?”
“小田,你现在就去,我们不要等到早上了,”林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铺上那一片逐渐褪色的“灰尘”,“不能给他更多的准备和思考的时间,趁着他看不到你的行迹还没彻底想出应对方法之前,先打乱他的阵脚。”
田松杰点点头,走到门口的位置,又回头看了林深一眼。
“深哥,你……”
他原本下意识地想要说,希望林深不要冲动行事,因为这句“不要等了”实在是来得有点突兀。
可是在他转头看到林深那张平静的脸时,他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于是把话咽了下去,离开了房间。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林深慢慢蹲下身,依旧看着床铺上的那团灰。
失去了原本的活力,本就靠着变得坚硬的表面勉强维持着原本的形状,在被林深破坏之后彻底没有了支撑,开始扑簌簌往地上掉,甚至无法跟那些活着的菌毯相融合。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从这个人留下的笔记,还有本子里之前凌乱的内容,看得出来似乎是到这个地方做潜入调查的。
但是这一进来,就再也没有机会走了。
而最后留下的那些话语里,也清晰显示着小萍并不是自愿留在这个地方的。
梁齐宇的叙述之中没有提过小萍是哪里来的,又为什么一直待在这里,是谁带她来的?
又或者说,根本不是“带”?
不然为什么会潜入调查?
林深的脑子里冒出来了一个极其糟糕的猜想,他原本想将其抛之脑后的,但那个白瓷女人脸却又毫无征兆地在脑海中滑过。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提醒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一样。
鬼使神差的,林深再次伸出自己的手,一把抓住了那些还没有散落的灰。
细碎的灰白色从他的指缝间缓缓滑落,他只是屏住呼吸,把手掌抬到自己面前,又环视了一圈眼前的房屋,调转了自己的身体方向。
他将自己整个人无限凑近已经失去生命力的那一片区域,然后想也不想,就将手中的灰全数塞进了嘴巴里。
林深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就好像某种本能在催动他。
而他的身体,已经不简简单单是一具能够供他活动的工具,反而更像是,某种容器。
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不断叫嚣着,叫嚣着让他一定要这么做。
原本在把灰塞进嘴里的瞬间,他的理智有一瞬的后悔,不过这种后悔不是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吃,而是担心这些粉末会不会很噎人,然后咽不下去。
但在这把灰接触到林深的口腔,紧接着逐渐消散之后,担忧也跟着离开了。
林深感觉视野前方看到的画面闪动了几下,像是有别的东西快速流入了他的脑中。
这样的感觉,跟在画作宅邸的时候很像。
只不过不同的是,那一次他吞下的东西,是属于控制那个门后世界存在的,而眼前的这一次,仅仅只是一个不知道姓名莫名惨死的路人的。
也是在这一瞬间,他似乎有些明白,白瓷女人说的“吞鬼”究竟是什么东西。
它并非是用来杀死某些东西的手段,反而更像是传达信息的渠道。
之前之所以会看到那位夫人的过去,或许正是因为她委屈,她痛苦,她无处诉说,这样强烈的情感透过黑色的香块向外面散发出来。
而眼前,吞下霉菌林深没能看到什么,或许是对方内心存在某种隐藏,不管这种隐藏是属于身体炸裂开的女人还是曾哥,又或者是梁齐宇本人的,似乎都代表着他们有秘密不愿宣之于口。
但此刻这捧灰不一样,它有东西要告诉林深。
他一只手扶住床边,稳住自己的身体重心,闭上眼睛耳边似乎听到了回荡着的脚步声。
嗒嗒。
嗒嗒。
像是走在一个发出任何声响都容易产生回音的空间里,尽管脚步声已经极其克制,也无法完全把这种让人紧张的声音彻底消除。
鼻尖嗅到的是一股说不清的臭味,像是垃圾发酵,又混杂着青苔的腥臭,还带着其他不知名的气味,复杂得让人作呕。
视线的尽头,林深看到的是一抹红色碎花裙,在昏暗狭窄的通道里不安地来来回回飘动,直到听到林深这边的响动,才猛地转过头来。
是小萍。
她张了张嘴,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伸出苍白的手臂朝着身后的方向一指。
林深只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摇头,“走?你是希望我走?不行,我不能走,你都到这里了,要走你也得跟我一起走。”
小萍没有任何回答,只是伸直手臂支着那个方向,一双眼睛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林深心下一紧,立刻就察觉到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