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许少安不解,他下意识地轻唤了一声。
皇上抬手,勾了勾唇,“朕到了如今这把年纪,身子骨也大不如前了,退位让贤,也不过是这几年的事。这江山是要传下去的,而大燕的安稳,是朕唯一记挂的事。
你说昭华去找的人,是她经营的人脉,可朕知道,她没那个本事。
那都是你的人。
你在这京中,是有几分底蕴的。
朕久居深宫,你却在外面,你的眼睛,大抵也比朕的眼睛好使。
朕这里有一份名单,有没有问题,朕还在调查之中,暂时还没有结果。你帮朕看看吧,只要你能拿出切实的证据,或者提供有用的线索,能帮朕铲除奸佞,保大燕四海长宁,那朕就给你一条活路。”
许少安没想到皇上会这么说。
他在心里不断盘算,这事到底能不能干?
皇上将许少安的思索看在眼里,他喊了一声,让门外的福泽准备笔墨,之后,皇上就在桌上写了一份名单。
名单上一共有二十几个人,都是朝中大臣,是那种位置特殊,但又说不上太重要的人。
每一个人都很微妙。
写完了,皇上就把名单,扔给了许少安。
“名单在这,你可以开始了,什么时候写完,朕看过了,你就可以走了。”
话音落下,皇上起身就离开了。
他带走了福泽,却留下了一个能报信的小太监,只要许少安这边一写完,东西就会送到他那去。
福泽跟着皇上回御书房。
自始至终,福泽都没有开口询问一句,只是他的眉头蹙得很紧。
皇上看得清楚,他淡淡地笑笑。
“你是觉得,朕对许少安太宽容了?”
“皇上这么安排,自然有皇上的道理,老奴不敢妄言,”福泽低着头回应,“只是,刚刚在漱玉苑的时候,老奴瞧着昭华公主泣不成声,哭成了泪人,想着她的孩子还下落不明,老奴难免心疼。公主受了多年骨肉分离的苦,这必然跟驸马爷脱不开干系,单从这上说,这么放过他,只怕公主心里会更难受。”
福泽是不希望许少安活下来的,只是,这话他不能明说,只能拿昭华公主说事。
顺带着,他也得提醒皇上。
“还有,钦天监王大人那头,还没有结果呢,万一他真的有问题,这么放过他了,是不是也不妥?”
“呵!”
皇上痴痴地笑了一声。
只是那笑,冷得跟浸了冰碴似的。
“哪有什么放过?朕说了,写了之后就让他走,可朕没说让他走去哪。”
回家是走,下地狱也是走。
而他要送许少安去的地方,必然不是许少安想要的那一种。
……
漱玉苑。
皇上也好,外面的御林军也好,没人注意到有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夜锦枭带着顾倾歌,避过宫中耳目,轻而易举的就离开了皇宫。
漱玉苑的一切,他们看了七七八八。
广月楼。
从皇宫出来,顾倾歌和夜锦枭就来了这边。
楼下丝竹管弦,笙歌曼舞不断,楼上,夜锦枭让无回送了茶点过来,他拎着茶壶,给顾倾歌倒茶。
“眉头一直皱着,有什么想说的?”
“有些。”
顾倾歌听着夜锦枭询问,也没有跟他兜圈子。
原本,她也不过是说了句玩笑话,说想去看看热闹的,没成想,夜锦枭还真的带她进了宫。
那地方于旁人,是戒备森严,可夜锦枭,却如入无人之境。
夜锦枭带着她,看到了漱玉苑的一切。
也正因为看到了,她才有所感。
看向夜锦枭,顾倾歌端着茶盏,轻哼了一声,“离近了看,我心里只有两个感觉,第一,那位的心,真的挺冷的。第二,那位真的很会算计。”
昭华公主再不济,也是皇上的亲妹妹,昭华公主的孩子,也算是他的至亲。
可这些事,在皇上心里都不重要。
为了利益,他可以牺牲任何人。
都说皇家无情,顾倾歌自来都觉得,这话太绝对了,毕竟,像夜锦枭这样,像柴亲王和夜相思那样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人也不少。
可皇上,却刚刚好印证了这话存在的意义。
这话倒也没错。
至于算计,顾倾歌心里,大约能猜到皇上的心思。
说了那么多的宽容和放过,可皇上何曾是宽容的人?尤其是昭华公主今儿为了营救许少安,暗中联络了不少朝臣,这都是许少安的人脉,皇上说得好听,叫许少安眼睛好使,有几分底蕴,可说得难听些,这就是结党营私,党同伐异。
这是皇上所不能容的。
就算没有神兽问天,祸国当诛的事,单这一点,许少安也必死无疑。
他逃不掉的。
皇上之所以给了许少安一份名单,是在试探。
顾倾歌挑眉,看了看夜锦枭。
“昭华公主生产那一年,宫中应该还有皇子出生吧?
许少安说,他没有调换孩子的理由,那话是无稽之谈,可是皇上却在猜测,许少安将自己的孩子,与他的皇子做了调换?昭华公主当年生的不是女儿,而是个儿子?
若是所料不错,皇上给的,应该是几个皇子的人脉,是那种地位不高,却位置关键的人。
这是诱饵。
他要看看许少安会借机除掉谁?
之后再根据许少安的反应,去推断哪一位皇子有问题?再根据这一点推断,有的放矢地进行深入调查?
对吗?”
顾倾歌想得通透,所有事情,她都已经想了七七八八。
夜锦枭的想法,和顾倾歌如出一辙。
“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你说得很对,在昭华公主生产的那一年,那位的潜邸里,一共出了七个孩子,四位皇子,三位公主。而赶巧,同月出生的男婴,就有三位。”
“这么多?”
“那一年宫中大选,秀女很多,父皇上了年岁,也不乐于此道,有许多秀女就送入了皇子潜邸。那位年龄刚好,又正想着积攒人脉,后院里进的人自然多些。绵延子嗣,也是继位的筹码,他自然够努力。”
夜锦枭说这事的时候,语气不免戏谑。
他很明白,对于他们这样的身份而言,联姻代表着利益的捆绑,是一本万利的。
可他终究是不屑于将江山权势,寄托在床上那点事上的。
为了利益,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挺可悲的。
夜锦枭不喜,他也做不到。
夜锦枭的意思,顾倾歌明白,可她不明白的是,“可当年,那位还不是皇上,许少安怎么就确定,他把孩子送过去,就能谋利,谋一份大业?”
“不用确定。”
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夜锦枭勾唇。
“你也听到了,许少安尚公主,可并非自愿,那是昭华公主要死要活,在父皇面前求的。若非如此,许少安可以入朝,而且保不齐会能有一番大作为。
许少安志可不在做个闲云野鹤,他是有鸿鹄志的。
尤其是,你大约不了解当年的许家。
当初,许少安的曾祖父,也是朝中名流,于封地改制以及军队变法的事,都颇为热衷,他很有才略,政见非比寻常,有为相之才。只是,那时候大燕与周边国交战频繁,绝非变法改制的好时候,他性子刚硬,过于执拗,得罪了不少人。
被弹劾、被陷害,一度流放。
最后,也连带着整个许家,都跟着没落了。
一直到我父皇掌控天下,四海升平,我父皇重提变法之事,许家才跟着被赦免,得了子嗣科考入朝的机会。
许少安就是这个时候脱颖而出的。
可以说,许少安肩负了许家兴盛的希望,他的志愿,大约不是讨好公主,而是立足朝堂,封侯拜相。
昭华公主断了他的志,折了他的羽翼,他报复太正常了。
根本不用确定谁会是未来之主,他先把事情做了,就够昭华公主痛苦一辈子的。
而所谓大业的筹谋……
我想,很可能是我们理解错了。
就算宫里那位没成,许少安调换的孩子,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家人,也是有机会的,有就比没有强,这一步总归不亏的。而那位上位,一切也就变得更顺理成章了。
这总归都是个不亏的局。
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