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场时,顾思彤本想和程小柠一起走。
但看了看她落寞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手上夸张的证书和奖金牌,她顿了顿,还是往姜冉站着的方向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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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员宿舍大楼的顶楼是个天台。
可能是因为这栋宿舍楼住的都是乒乓球运动员的缘故,为了让宿舍楼的角角落落都能受到乒乓球气息的熏陶,不知道谁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往这里放了一张球台。
但是并没有人来打球。
——开玩笑,天台的风可不小!
小小的一颗乒乓球,被风一吹轨迹就改变了,这还怎么打?
于是这张球台放在天台上的唯一作用就是——积灰。
程小柠从口袋里掏了两张纸巾出来稍微掸掉了一些灰尘——也没掸掉多少,主要是走个形式。
然后便大剌剌一屁股坐在了球台上。
春末夏初,天气不算暖和,风吹在身上还是有些冷意,更何况她还没穿外套。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又或者并不是一片空白——眼前的夜空寂静无边,视线里多数人家的灯火都还亮着,这些景象进入她的眼睛,脑子里却还在回想着直通赛时的每一个球。
如果这个球的拍形再亮一点、如果那一板自己再耐心一点……这一球……似乎即使是重新打自己也没什么办法……
程小柠已经几乎要在自己的脑海中重打自己输掉的每一场比赛,身体的温度被夜风带走了不少也浑然未觉。
突然间,乒乓球的弹跳声在身后响起。
程小柠突然被打断,她应声回头,看到拿着球拍和球的顾思彤。
“打一会?”她举了举手上的球。
“我可没带球拍。”
程小柠很想恶劣地说一句“我可不配陪直通冠军打球”,但想了又想还是成功忍住了。
“这里有。”顾思彤伸手直指屋檐下放着的塑料筐,里面躺着几个残破到不忍直视的球拍。
具体表现为:因为日照雨淋的缘故,球拍的胶皮已经完完全全失去了弹性和摩擦力,表面变得光滑得和某些人的大脑皮层有的一拼,而木质底板也因为雨淋而起泡、变得不再平整。
“……你认真的?”程小柠一脸的“你是不是智障”。
顾思彤放下自己的球拍:“我陪你。”
她率先去塑料筐里挑了两块球拍——其实根本没什么好挑的,每一块都是一样的破烂。
她左看看右看看,递了一块给程小柠:“这块的起泡程度是最小的。”
顾思彤先用正手发了个球过去。
然后球就下网了。
她看向球拍,嘴角抽搐——这球拍的弹性……真是差得惊人啊!
重新发球,程小柠举起反手一挡——球与球拍接触发出了一声奇异的闷响,球又下网了。
“啧。”程小柠也看向球拍。
为了追求速度,绝大多数专业运动员的球拍都是纯木夹碳,主要是为了增加球拍的硬度,球拍越硬、弹性越好、球速就会越快。
这被水泡发的木板弹性约等于无,击球全靠手上发力。
二人适应了整整十分钟才逐渐开始能打几个来回,程小柠正手拉球——但因为球拍的缘故只能说是把球碰了回去,顾思彤仍旧习惯性地反手推挡——球的弧线直接开始往下走,撞到了球网。
球在球网上摇摇欲坠,一阵风轻轻吹来,把球吹回了程小柠这边。
“天啊,风也不帮我!”顾思彤故作夸张地大喊。
程小柠看着顾思彤捂着脑袋的动作就开始笑,没过一会顾思彤也跟着笑起来。
两个人对着笑啊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也没有停下。
我们因为乒乓球而感到痛苦,在日复一日的枯燥训练、年复一年的压抑中坚持下来,为的就是赢球那一瞬间的快乐。
往往我也会在空余时间问自己,为了这一瞬间的快乐付出这么多汗和泪是否值得。
得到的答案往往会根据当天情况有所变化,但无论答案是什么,在下一场比赛我赢下第一颗球之后,都会再次变为值得。
彼时输球的痛苦是真实的,此刻拿着破破烂烂已经起泡了的球拍打球时纯粹的快乐也是真的。
二者没有抵消,它们成为了复杂的叠加态,那是乒乓球的底色。
“不能再打了。”程小柠把球拍放回塑料筐里,“再打手感要坏掉了。”
“最后一球。”顾思彤反手把球发出。
积满灰尘的桌子让乒乓球的下一跳变得难以捉摸,跳起来的乒乓球上沾满了灰尘,灰尘又沾到二人握球的手上。
顾思彤把满手的灰尘往程小柠身上擦:“咦~真的好脏啊,要不是你大半夜没事干跑到天台上吹冷风,我的手才不会变得那么脏。”
程小柠也不甘示弱:“你这浅色训练服上沾上我的大手印一定很好看吧?我今天就赏你个全球仅此一件程小柠限定版文化衫,看好了——”
二人打打闹闹地往宿舍走,先到的是程小柠的宿舍,顾思彤向她告别:“记得洗你的裤子,那灰尘都在你裤子上留下屁股印了。”
“那你可别洗你的衣服,不然你就会失去全球限定程小柠纪念文化衫。”
顾思彤翻了个白眼,转头就走。
没几步路又抬起手来向背后招呼:“明天见。”
“明天见。”
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象牙塔,我们克服人性的本能,小心翼翼地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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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锦赛前。
按照惯例,参加世锦赛的全体运动员、教练员以及陪练都需要在出征前召开媒体发布会和动员大会。
这次的发布会在离运动员公寓不远的酒店处举行。
接送运动员的大巴车已经停到了酒店前的广场,动员大会也终于进行到了最后一个环节。
“最后,希望大家可以不怕困难,打出我们国家队运动员的意志品质来!”
龚复全说完最后一句话,郑海便在一边招呼着运动员们回房间拿行李。
“拿完行李来酒店大堂集合,半小时内就出发啊,抓紧时间!大巴不等人的!”
二十多名运动员从礼堂鱼贯而出,姜冉跟随众人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
门锁感应到房卡,绿色的指示灯亮了一下,姜冉拧开门把手。
一股陌生的气味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