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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院里。

王熙凤诵经完毕,又替已经魂归地府的竹青念了两遍往生咒。

接着虔诚礼佛之心大盛,竟又替佛堂院清理了香炉的积灰、掸净了经阁的经册,甚至清扫了院子里的落叶积雪。

最后净了手,又去了三世佛殿跟前念了一遍金刚经,甚至请了佛堂院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的小尼姑,教了她如何在诵经的气口里敲木鱼!

直到月上枝头,王熙凤又站在窗前看了半天星光月色,听了几声神鸟鸦鸣,这才在尼僧的再三恳求下,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佛堂院。

出了门,四下无人,王熙凤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活动了活动胳膊腿儿,对特意提着明瓦灯笼来接她的富贵儿和安儿笑道:

“这地方好!安静!”

安儿便笑,上前给她换了一件桃红色银洋花罗纹妆花缎面白狐狸毛里子的斗篷,把那件玫瑰紫的叠在胳膊上,小声调侃道:

“瞧瞧,这么安静的地方儿,您还能把斗篷拖脏了。若不是如儿怕您冷,非要我拿上这一件儿,这不得穿着泥斗篷回去了?!

“教纪嬷嬷和孟姑姑看见,又该训斥我们不小心服侍了。”

王熙凤轻笑着换上了,舒服地一声哎呀:“我的侍女个顶个儿的贴心。回去你和如儿一人赏二两银子!”

富贵儿趁机做怪脸儿逗趣:“得,奴才这一趟,白来!主子压根儿瞧不见奴才!”

“呵,好你个王八崽子!”王熙凤伸手便揪了他耳朵,咬牙笑骂,“你这憨货!这才三年而已,好好的一个小瘦子,吃成今儿这肥猪样儿,还敢埋怨起我来了!

“你这么一大坨,我再瞧不见?懒得搭理你罢了!一个灯都提不好,光照着自己不照着路,你也不怕掉坑里摔死!”

富贵儿唉哟着认罪求饶,待耳朵拿回来,便贱皮兮兮地又凑在王熙凤跟前笑:“主子,咱明儿吃什么?眼看着腊八了,咱们预备自己泡蒜吗?要不然,糟些鹅掌鸭信,过年的时候下酒吃?”

这下子连安儿都笑起来:“贵儿哥,您这三尺三的肚子里头,只装了一颗‘吃’心哪?”

主仆们小声说笑着往回走。

快到宜秋宫时,王熙凤忽然目光一闪,停住脚步:“那边那个黑影儿,是乌金不是?”

富贵儿下意识地举着灯笼一晃,身子顿时一僵,脸上的肉不自觉地抖了抖,这才硬挤出来一个笑容:

“不是吧?若是乌金,瞧见您回来了,怕是早就跑过来了呢!

“似乎是段枯枝的影子。

”今儿,嗯,月亮好。”

安儿奇怪地看着他:“初五的一线月牙,好哪儿了?分明是星星亮嘛!”

“月牙也亮!”王熙凤手里的帕子摔了她一下,“抬什么杠?他说得没错,若是乌金,此刻必定已经到了我脚跟前了。

“走吧。许是我花了眼。”

三个人接着往前走。

富贵儿抬起胳膊,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王熙凤眼角瞥见,唇角冷笑,一字不发,回了寝殿。

刚坐下,便叫安儿如儿和富贵儿都来领赏赐。

富贵儿领完了,脚下生风,乐颠颠地走了。

王熙凤抬头看向窗外,“恰好”瞧见正在院子里巡查门户的景黎,便也笑着叫他进来:“你也辛苦了,你也有赏!”

景黎往后连退两步,连连摆手:“奴才什么都没做……”

“你已经做了!”王熙凤笑道,“我们快到家的时候还被个树影儿吓了一跳。我一想,院子里还有你在呢,有什么可怕的!”

景黎神色一动。再看王熙凤腮上盈盈笑意、眼底一片冰寒,顿时明白过来,低头躬身伸手接了赏赐,道:“巡查已毕,奴才去把门户栓牢。

“还请承徽早些歇息。”

王熙凤笑着颔首,等他出去,立即打个呵欠:“又累又困,乏透了,我要睡觉。”

三下五除二便盥洗拆头,倒下便香香地睡了过去。

是夜,景黎跟踪富贵儿,发现了他与一个黑衣人接头,二人发生争执,富贵儿被那人横刀在喉威胁后,服了软。

景黎远远看着,一动不动。

待富贵儿悄悄回了东殿,他才缀着那黑衣人,走到了东宫的东北角上,只见那人闪进了鹰鹞院。

景黎这才也悄悄回了东殿。

第二天早上,丽正殿。

太子被庆海叫了好久才疲惫地睁开眼睛,眼底一片乌青。

庆海吓了一跳,忙要叫太医时,却被太子制止:“梦魇而已,歇过来就没事儿了。”

庆海忙端了一盅桂圆红枣红参汤来,给太子压了惊。

太子在床上坐了许久,定了神,方道:“今日朝上有许多事要议,应该会晚上才回来。你让人给宜秋宫传话,今晚着王承徽来丽正殿侍膳。”

庆海躬身答应了,又低声禀报:“景黎传话过来……”

“狐狸尾巴要露出来了?”太子冷笑,“这才解封几天?就这样迫不及待么?”

庆海闭紧了嘴。

“大年下,不要闹出太大动静。实在不行,先把能拿的拿了,给陈铎送去。

“他虽然什么都不会,刑讯却是一把好手——要搁前唐,他这酷吏范儿,一定不输给来俊臣。”太子的精神终于好转,“咱们家里这些小打小闹交给他办,对他来说,是埋没。”

庆海心里不服气,嘴上却只得顺着太子的话说:“要不怎么说呢!最可惜的,是他还是个内侍。这若是侍卫,日后放个刑部大理寺,岂不是手拿把攥?”

太子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知道这家伙又在妒忌,倒也不打算拆穿,只管穿戴整齐、吃了口饭,直奔大明宫而去。

当天午后,陈铎带着韩主事、景黎和若干刑狱司好手,在鹰鹞院抓了一名鹰奴。

而宜秋宫东殿也抓了一个好赌的小内侍,在他房间搜到了若干赌具。

王承徽大怒,先把和恪郡主送去了正殿跟梅若芹学棋,然后就在院子里,一把火烧了那些牌九骰子,然后亲自挥鞭子,把绑在树上的富贵儿抽了个皮开肉绽、奄奄一息。

“没出息的东西!

“我告诉你,你若是还有什么话想告诉我的,赶紧说!

“等说完了,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你打哪儿来的,还给我滚回哪儿去!”

王熙凤气得双眉倒竖、凤眼圆睁。

富贵儿吊着双臂、低着头哭得眼泪鼻涕的,张着大嘴喊:“我要出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