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霆不记得自己昏迷了多久。
只记得等自己迷迷糊糊的醒来时,帐中灯火通明,帐外一片黑暗。
来来往往能听见的,唯有巡逻兵身上铠甲碰撞的声音。
“嘶——”
感受着背部传来的撕裂疼痛,赵霆不禁有些吃痛。
但就在他即将硬挺着爬起来时,却听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
“哎,趴着趴着,别动。”
赵霆抬眼看去。
那是一个身形削瘦的男子。
只着一身简单的布衣,褪去了身上的坚甲,正端着手中汤药朝和擦药着自己走来。
周全,他手下仅有的几名干户之一。
平时在营中与他关系很好,因为两人可以说是一块儿从小兵卒摸爬滚打滚起来的。
当初一块儿入伍的时候,他就跟自己分在了一个班。
如今时过境迁,自己已经升至校尉,他也成了自已手下的千户,可以说是一同成长,袍泽情谊深厚。
“你说你也是,好端端的,跟大帅杠起来算怎么回事儿?”
周全坐在了床边,仔细的吹着汤药,小心翼翼的喂给了赵霆,嘟囔着:
“上面怎么说,你就怎么办不就完了吗?非得给自己找着不痛快......”
赵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事关三军将士的性命,我自该尽我之责。”
周全撇了撇嘴:
“得了吧,您就一小小的校尉,将士的性命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那都是那些当将军的该操心的事儿。”
赵霆皱了皱眉。
也不知是因为背部擦药太疼,还是因为周全先前的话......
“不过这大帅下手还真是够狠的啊。”
周全撩开背上的衣服,望着那皮开肉绽的景象,啧声道:
“再怎么说你也是通武侯的儿子啊,将来要扛起整个赵家的!
\"四十军棍,说打就打?
“哎哟喂,真不怕把你打出个什么好歹来,将来落下病根啊。”
赵霆眼帘低垂,因为趴着的缘故,看不出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到一声略显沉闷的轻哼: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我这个儿子只是养子,又不是亲生的......”
周全一愣,一时间倒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帐中的气氛也因此而变的有些沉默。
不闻对话,只能听到轻微的摩擦声。
“行了,药擦好了,这段时间多注意一下,别沾水。”
周全伸了伸懒腰,站起身来,活动着筋骨。
见赵霆依旧低着头,不吭声。
周全沉默了一下,又问道: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哼,还能怎么办,受着呗。”
赵霆淡淡回道:
“他是大帅,我是校尉,他是皇帝,我不过赵家螟蛉,我能拿人家怎么办?”
言语间,满是怨念。
周全见状,想劝的话语到嘴边一顿,也化为叹息:
“大帅此番处置确实不太妥当。
“我听闻,以往那些将军若要劝谏,大帅就算不允,也最多只是喝退,不让他多嘴。
“类似于这种打军棍这种事,我从军这么多年,可还没见过一次呢。”
赵霆不语,只是冷哼更重。
周全目光犹犹豫豫,本想转身离开,将独处空间留给赵霆一人。
但就在他即将走出帐的时候,却终究又还是回过头来,轻声问了一句:
“哎,既然在这里待的不痛快,那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个地方?”
“什么?”
赵霆似乎没听清,抬起头来看着他。
而周全在开口之后,仿佛也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当即四下张望,确保帐外无人听墙根后,这才重新跑到赵霆面前,小声说道:
“我跟你说,我可是拿你当兄弟,才跟你说这些的,事后就算你不答应,也千万不能卖我啊。”
赵霆皱起眉来,不禁骂道:
“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磨磨唧唧的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周全好似做贼心虚,犹豫半天才趴在赵霆耳边小声说道:
“我说,如果你如果在这里待的不舒服,为什么不考虑换个地方呢?”
“换个地方?换去哪儿?”
赵霆愣了一下,脑子一时间像是没转过弯来。
直到盯着周全那认真的目光良久。
赵霆这才逐渐愕然,忍不住惊呼出声:
“你,你该不会是.......”
“嘘嘘嘘,小点声小点声。”
周全眼疾手快,一把将赵霆嘴巴捂住,不让他喊出声来。
赵霆挣扎许久,这才拍了拍周全的手,示意自己已经冷静下来。
周全似疑非疑的松开手,但身体仍然紧绷着。
赵霆又一次沉默了。
二人间的气氛僵了好一会儿。
赵霆才再次开口,轻声说道:
“间谍是死罪,你知不知道?”
“知道。”
“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缺钱。”
周全目光平静的看着他。
直到此刻,才像是完全袒露心扉,低叹一声,声音略显沉重复杂:
“不是谁都能像你一样,出生就含着金钥匙,背靠世家大族的啊兄弟!
“我、我就是个穷苦出身的娃儿。
“参军就是为了挣钱,家里老娘年纪大了,媳妇又有了娃,一家老小全都指望我养活呢......”
赵霆急了,十分不解的说道:
“那又怎么了?咱们军中待遇不差吧?
“更何况你还是堂堂千户,各方面的福利都有保障,你......”
“呵呵,你说的这些,都是人活着的时候。”
周全摸着脑袋,眼神中透出一丝迷茫:
“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早些年还好,上面不打仗,我们靠领军饷,还能过几年安稳日子。
“但这世道眼看着就又要不太平了,指不定我哪天就死了。
“到时候,你让我那一家老小怎么办?
“不趁现在,我活着的时候多捞点钱留给他们,我、我闭不上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