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问让夫子陷入了深思,让他印象深刻。
看着曹瞒此时所言,也让他对这位,令他颇为满意的学生,有了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只是吕不平眼神躲闪着,支支吾吾的声音响起。
“可是我……也不知道爹的好……好友是谁……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们……”
曹瞒眉头微皱,却很快便又释然。
他随即又迈步走到吕不平身前,伸手将吕不平和吕明芷两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轻声道,
“无妨,那你们就留在余兰镇里好了,有乡邻们照应,也不会苦了你们一家,只是……”
他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要苦了明芷了!”
吕明芷抓着一旁哥哥的胳膊,贝齿轻咬朱唇,终是开口对着吕不平说道,“哥哥,我已经习惯了,看不见也没事!”
没事?
怎么可能会真没事?
吕不平知道,对妹妹来说,最快乐的时候,莫过于父亲回来,其次便是在喝着,即便是他闻着都想作呕的,又苦又涩的汤药。
不管多苦,多难喝,她都可以咽下去。
那对妹妹来说,是希望……是重见光明的希望!
妹妹喝药的时候都是笑着的,反倒是喂药的时候全程苦着脸,倒是像他在喝药般。
曹瞒意味深长地又看了吕不平一眼。
便又向着车头走去。
对着坐在车头,从始至终都在闭目养神,不发一言的奶奶躬身施了一个晚辈礼,道,“晚辈曹瞒,见过奶奶了。”
他若是待在人群中不出头,也没必要如此的麻烦。
可他既然站出来了,又在众目睽睽下,怎能如此没有规矩。
三息后,见对方并没有回应自己。
所有人也莫名安静下来。
曹瞒略微有些错愕的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他却已经探察不到任何气息的吕不平奶奶。
试探性地伸手摸去。
在触碰到其鼻尖的一刹那,没有气息,更是能感到肌肤间的一片冰凉触感。
手下意识缩回。
可也正是因为他这么轻轻地一碰。
吕不平奶奶已经变得冰冷而又僵硬的身体径直向后倒去。
砰!
她的身躯‘倚’在吕鸣木棺上,脸上安静而祥和,似是在九泉之下见到了她先行一步的儿子一般。
围观的众人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何事。
皆是一脸的错愕,视线在曹瞒、吕不平、吕明芷、奶奶身上流转。
轰!
吕不平只感觉自己的脑袋一片空白。
“奶奶……”
他松开了车尾的妹妹,直接又向着一直‘坐’在他身后的奶奶跑去,他喊着,泪水夺眶而出。
“哥哥?”
听到哥哥声音中的异样情绪,不知发生何事的吕明芷更是慌乱。
向着哥哥声音传来的方向摸索而去。
妇人反应过来,连忙上去拉着吕明芷向着车头走去。
“奶奶……你醒醒啊……你别睡了……孙儿害怕……”
“奶奶……”
看着吕不平哭喊着,不停地摇晃着奶奶的身体,妇人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哀声在吕明芷的耳边说道,
“明芷……你的奶奶可能已经……”
她依旧只说了一个可能,并没有给吕明芷最确定的答案。
也是为了让她的情绪能有一个缓冲余地。
可妇人还是多虑了,不管她如何说,那都是吕明芷在黑暗中,仅剩的两个血亲之一。
“奶奶……”
泪水汹涌不绝,她在挣扎着。
妇人怕她在横冲直撞下磕碰,干脆直接一把将她抱起,三步也并作两步走,直接将她抱到了吕不平的身边。
“奶奶……”
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一个十岁的少女,此时俨然哭成了一个泪人。
一天之内,他们就先后失去两位相依为命的血亲。
这些乡邻也是看着两人长大,他们出生时穿的百家衣上,还有他们的一块布料。
此时无不是别过头,对这两个孩子心疼不已。
“唉!”
夫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最后深深看了双手高高举起,示意吕不平奶奶的死跟自己无关的曹瞒一眼,转身向人群外走去。
若是还有人细心观察下就会注意到。
他离开的方向,既不是学堂,也不是他的家,更不是他常去的地方。
那个方向,有一座府邸。
刑官府!
如今的曹瞒已经变得让他有些不认识了,回想起两年前他问自己的那个问题,以及当时的眼神和情绪……
真的有必要再聊聊了!
如此想着,他的脊背竟是在不知不觉间弯下几分。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次进去,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出来。
可曹瞒终究是他最满意的学生之一。
他也明白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凡夫俗子,他既没有仙人的飞天遁地之能,也没有军人的绝强武力。
他也就剩下这一张嘴了。
走着走着,他的口中竟是开始哼起一声小调。
虽然并不好听,可却是他的妻子在生前最爱听的调子,自从妻子魂归于天地后,他也再未哼起过。
今日他竟是一时兴起就又想了起来。
他的脸上扬起笑意,睹物思人,闻曲亦念人。
与妻子共度的平淡日子,再次涌上心头,连同他的脑袋都开始欢快地甩动起来。
这是一个只有他妻子才看到的一面。
路过之人,看到镇上如此德高望重的夫子如此陌生的一面。
无不是惊的下巴掉了下来。
可夫子却并不在意,即便是面对沿途所有人的问好,他也是生平第一次做出了‘无礼之举’。
置若罔闻。
就这么幸福地沉浸在与妻子平平淡淡的回忆中。
直到……刑官府!三个大字出现在眼前。
他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收起,笑时才眯起的双眸也在此时睁开。
停顿一息,随即放声大笑一声。
“哈哈……养而不教,乃为人父之过,学生入我学堂,而我却让学生误入歧途,教而不严,便是我之懈怠,此番因果亦当我来挡之。”
夫子坦然地迈入刑官府。
“只知读书、断句、咬字之肤浅文人固然惧死……可若是读懂书中黄金意,生死何惧?”
最后只给府前侍卫留下了一句根本摸不着头脑的话。
“我虽未上过沙场,却亦有铮铮傲骨,这一切皆是自书中所得。”
“这就是我们文人所持之心剑,所掌传承之剑,哈哈……”又是一声大笑,“哪个杂碎再敢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就在这刑官府内静静地等待着曹瞒回来。
只因……
那是他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