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荒谬的“人道”
半个小时后，王杰冠和李勇在云山公司陈副局长的引领下，一路畅行无阻，顺利抵达云山水厂事故现场。
踏入云山水厂，便能一眼看出这是个绝佳之地。四周依山傍水，澄澈的水流潺潺淌过，水中鱼儿自在穿梭，悠然自得，好一幅宁静和谐的景象。
水厂厂长是位女性，见到王杰冠等人时，紧张得双颊泛起红晕，恰似熟透的苹果，仿佛轻轻一捏就能沁出水来。一阵略显尴尬的寒暄过后，众人来到了事故发生地——#2水塔。
眼前的场景与王杰冠心中预想的事故惨状截然不同，整洁得近乎荒谬。周围场地干净整洁、平坦开阔，就像刚刚经历过一场倾盆大雨的冲刷，不仅不见丝毫垃圾，甚至连一颗小石子都难觅踪迹。这般出色的站容站貌，即便是拿到省里参与“最美水电（厂站）”的激烈角逐，想必也能斩获佳绩。只是可惜，王杰冠此前从未听闻过这座水厂的名号。
毫无疑问，事故现场已被破坏，倒塌的A型架构被挪到了远处，这下还能查得出什么？不仅如此，在如此严重的安全事故发生后，不远处的工人们依旧在周边如常穿梭忙碌，脸上不见一丝因事故而生的紧张与悲戚，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陈局长，出了这么大的事故，不停工整顿，也不组织学习？就任由他们继续开工？”通常而言，公司一旦发生安全事故，必然要停工整顿，把事情解释清楚后才能复工。
陈局长赔笑着解释：“王专员，您可能有所不知，这个水塔关系到十几万群众的日常用水，必须尽快完成检修，实在耽误不起生产啊。”那语气，仿佛清理事故现场、恢复生产是天经地义、不容置疑的头等大事。
“可你们就这样把事故现场破坏了？”王杰冠提高音量，质问道。毕竟公司有明确规定，若非必要情况，下属公司必须妥善保护事故现场，等待检查组前来检查。这分明是在逃避检查，往严重了说，是要被问责的。怪不得他们杨局长非要把戴波留下，安排去按摩洗脚。
陈局长脸上满是歉意，急忙回应：“没有，不是这样的，王专员。这边的区域我们基本没动过，当时这个A型构架倒塌，压到了下面扶着的人，我们只是赶紧让人把它移开了而已。”
王杰冠面色一冷：“没动过？这土都被你们翻过了吧。陈局长，说话可别太离谱。”说着，王杰冠用脚踢了踢地面，土壤黏糊糊的，痕迹太过明显。
陈局长此刻有些紧张，但仍一本正经地狡辩：“这土是因为昨天他们挖了个坑铺水管，刚填好的，所以看起来比较新，真不是我们故意破坏现场。”
王杰冠心中暗忖，这都能解释得头头是道，看来是早有准备。以后省公司要是真想抓好厂站卫生，多来点事故说不定是最快的办法。
简单介绍一下，一般水塔都有相当的高度。在进行水塔检修和清理作业时，通常会用到吊车或者A型架构。按照水厂员工的说法，一名施工人员在这个A型架构上作业时，由于A型架构没摆放稳，所以发生了倒塌，砸到了下面的人。
李勇一到现场，便忙个不停，不停地拍照，表现得异常活跃，还故作高深地说道：“陈局长，我看应该是这泥土松动了，导致这个A型构架没放稳，对吧？”
陈局长连忙点头称是：“是是是，李专员真是目光如炬，一语中的。”
“陈局长，不是我批评你，这种泥土问题你们事先就该考虑到，提前做好安全管控。”李勇一边摇头晃脑，装出一副经验丰富、老谋深算的样子。
“是我们工作没做到位。”陈局长像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李勇见堂堂副局长对自己如此谦卑，有问必答、毕恭毕敬，愈发得意忘形，开始对着现场滔滔不绝、大放厥词。
“陈局长，这里的安全围栏，没有明显的标语。”
“还有这个切割机，电源不用了，怎么都不断开？”
“……”
李勇彻底沉浸在自己是大领导的角色中，陈局长也十分配合，两人一唱一和，这场戏演得比小鲜肉还要流畅自然。
王杰冠不再理会他们，独自走到一旁，抓起一把翻过的土，凑近闻了闻。尽管土壤被处理过，但他还是隐隐嗅到一丝血腥之气。仔细瞧，还能看出有一滩血迹的痕迹，看来事故发生时出血量可不少，摔下来的人怕是伤得不轻。
王杰冠又走到A型架构旁查看，构架的防滑措施做得不错，可轴心支柱上的一条铁链竟然断开了。一般来说，只有当构架承受的重量超过负荷时，铁链才会断裂。很明显，当时在构架上的不止一人。
在基层摸爬滚打多年，王杰冠脑海中已然勾勒出事故发生时的画面，一种不祥的预感也在心底悄然滋生。这么多血，恐怕是砸到了头部，只希望……
王杰冠见李勇和陈局长聊得热火朝天，便没有打扰他们。看到前方有施工人员正挥汗如雨地挖水沟，他灵机一动，假装成水厂监工，走上前去大声说道：“注意点，能干就好好干，不能干就走人，别他妈又出事了。”
挖水沟的大叔瞥了他一眼，见王杰冠身着鑫海集团的制服，满脸不悦地回应：“我也不想干了，这么干没个准头，一天天就知道催，好几个人都上架构干活了，能不出事？”
王杰冠追问道：“几个人上架构干活？”
大叔说：“你说呢，四个人都上去了……”
“喂喂喂，乱讲什么啊。”就在这时，陈局长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仿佛瞬间撕裂空间瞬移而至，神色十分紧张和恐惧。
大叔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顿时像被施了噤声咒，眼神闪躲，充满警惕。王杰冠也没有为难他，转身离开了。很明显，这是一起为了赶工而进行的违规操作，多人同时上架构，超重才导致坍塌。
这种隐瞒事故真相的行为，在鑫海集团早已屡见不鲜。王杰冠在龙头公司时就见惯了这般操作，出了事，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解决问题、承担责任，而是千方百计掩盖事实，保住单位的名声和自己的仕途。
晚上，云山公司安排了一场极尽奢华的娱乐活动——出水的摸摸唱，一群姑娘排成一排任人挑选，场面堪称无下限，差点就在KtV里开起了狂欢派对。
不知道今天不是来查事故，是来参加庆功派对的，戴部长今晚很节制，饮酒不多，李勇则彻底放飞自我，左拥右抱好几个姑娘。结束后，他还醉醺醺地嘟囔着：“今天状态不行，改日再战。”
深夜，嗨玩归来的戴波依旧十分清醒，询问王杰冠今天去事故现场的情况。看着戴波真诚的眼神，王杰冠如实汇报了自己的所见所闻：“这应该是一起人为的责任事故。”
戴波沉默许久，长叹一声：“小王啊，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大家都不容易，得给人留条活路，不能这样写报告。”
王杰冠难以置信，怒目而视：“戴部长，您不会忘了我们来这儿是干什么的吧？杨董让我们来调查真相。”
戴波努了努嘴：“把事情捅出去，对我们没什么好处，体谅一下吧，这也算是一种‘人道’。”
人道？王杰冠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荒谬的“人道”说法。
体谅他们，呵呵。
王杰冠心中一阵愤懑：“戴部长，若是连我们省公司的都对这种公然的违规和隐瞒视而不见，那我们以后还拿什么去要求下面的人遵守规则？又怎么对得起那些因事故而受伤甚至死的人？”
王杰冠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目光紧紧锁住戴波，仿佛要从他脸上寻出一丝正义的回应。
“这次又没发生人身死亡事故，不要那么激动。”戴波语气笃定。
“有些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云山公司背后牵扯的利益众多，他们杨局长跟董事会关系千丝万缕的，一旦深究，怕是会掀起轩然大波，到时候我们都不好收场，听我的。”
戴波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又似乎夹杂着一丝警告。
王杰冠还能说啥？
人家是部长。
你是个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