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希利厄兹的秘密函件传到了天秤团的所有团员手中,虽然仍有30%的人不同意从天秤团抽调人出来单独成立组织,但少数服从多数,由天秤团的领头人及部分精锐组成的分队‘安宁队’最终还是诞生了。
你把你在东凰为数不多的友人也拉到了东凰朝局这滩浑水之中,虽然你们的搜查结果撬动了大理院这枚钉子,让本就只是因利而聚的东凰新贵们乱成一团,那些将人命视作草芥的男贵族们也终于得到了他们应有的惩罚。
但……你以为只是这样就结束了吗?从你让你的友人们站在东凰朝堂之上开始,她们的死亡命运便再难以转圜了。”
这一次,当特蕾莎耳边带有悲凉情绪的声音响起时,她出于自我防御机制捂住了耳朵,然而那声音却还是穿过了她的脑壳,在她的骨头深处回响。
她放弃抵抗松开了耳朵,可眼前的景象在她眼里宛如地狱一般。
特蕾莎想起来了,那一天是她的十六岁生日。
众贵族为了庆祝特蕾莎的生日,也为了庆祝大理院内部洗牌成功从而取得初步胜利而决定办一场宫宴,在宫宴举办前,特蕾莎给三位友人们下了请帖,邀请她们务必入宫参加。
直到此时,友人们才知道她公主的身份,可即便如此,三人中也只有希利厄兹对这一真相略表惊讶,梅莉和芙蕾雅则是一副早已猜到对方身份的表情。
“棕色的卷发、异国人的长相,以及会用金元素的转换式,能同时符合这三种特性的人全国上下应该没几个吧,所以就算你真的是那位公主也没什么奇怪的。”
友人对她身份的包容让特蕾莎由衷地感激,于是在友人都选择接受她的身份参加宫宴的那一瞬间,特蕾莎便决定要办一场令人难忘的生日宴。
可她高估了没有魔力的旧贵族对平民的容忍能力,也对她们抱有了过高的信任与期待。
她没算到在一部分贵族的眼里,平民即使会用魔导术也只配穿棉衣,不允许登入宫苑上桌吃饭,觉得这种平民上桌吃饭的现象是对她们高贵身份的羞辱——为了维持住她们的尊严与体面,她们不惜与墙头草联合也要对那些支持平民上桌吃饭的术师贵族们下手。
于是,在这种生怕自己攥在手里的社会资源被自己一度看不起的“庶民”瓜分的恐惧之下,她们制造了特蕾莎眼前的这一地狱景象。
列席的平民和支持安宁队存在的术师贵族们的吃食里被下了常规检测手段无法测出的剧毒。
只要服用剧毒后一刻钟,它便会通过人体内的魔力回路蔓延至全身,而且使用术式会加速这一过程,因此它对术师的毒性比对未经开发魔力回路的非术师要强得多,也只有术师才会因这一剧毒而死。
在宴席开始后不过一刻钟,希利厄兹便倒了下来,特蕾莎立马唤治愈术师为她治疗,可治愈术师在施放治愈术后也因毒素蔓延加速倒地而亡。
列席众人大多数因恐惧想要逃离现场,然而在她们试图施放浮空术或召唤飞行使魔的时候,她们便纷纷倒地而亡,而特蕾莎因为自己只喝了阿玛拉调配的侍女为她泡的茶,所以逃过了一劫。
特蕾莎在事发时便立马唤人封锁现场,派还没中毒的女官和护卫安置受害者。等她控场完,才注意到梅莉奄奄一息地趴在安置点的地上。
于是她赶紧跑过去,轻轻晃了晃梅莉:“梅莉,振作点,感觉怎么样了?”
梅莉即使浑身疼痛难忍,也还是勉强自己对特蕾莎微笑道:“我想试着通过逼自己停止魔力回路流动的方式阻止毒素扩散,但好像没有用……我已经没救了。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因为这是没有解药的、且仅针对术师的剧毒……”
“别再说了,这样毒会蔓延的。”
而那个总是穿着一袭朱砂色长袍的、狡黠明艳的少女此时却将慢慢变得冰凉的手搭在特蕾莎的手背上,她的唇和脸色从未有如此惨白的时候。
“最后……拜托你一件事吧?我的妹妹安达还……留在家里,没和我们一起过来……请你……帮我照顾她……指引她……”
梅莉还没说完她最后的嘱托就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她的眼神也因为虚弱而变得黯淡,即使特蕾莎已经唤了治愈术师过来为她治疗,她那已经蔓延全身的毒最终也没能排除。
当晨曦透过窗户照进安置点时,重组后的监察院和夜晚当值的护卫带着在宴会吃食中下毒的厨师及买通她们的贵族们终于出现在特蕾莎的面前。
特蕾莎像是被设定好自动运转的魔动设备一样下达将她们押入大牢的命令,写下让已经打入审理署内部的安宁队幸存者设局逼那些贵族背后的同伙现身的密信,又嘱咐女官们确认受害者的身份,将受害者的遗体送回家里,再分别给她们的家属对应的赔偿金。
在忙完这一切后,她憔悴地跪在三位友人的遗体旁边,为她们理了理头发,就像是她们还在一样。
按照话本里的内容,如果至亲死亡的话,主角们一定会抱着至亲的遗体大哭一场,可现如今特蕾莎看着她们苍白的面容,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她失魂落魄地盯着友人们看了好一会儿,她想找一个招致今天的罪祸发生的罪人,可怪来怪去,最后发现只能怪她自己。
她太自私了,竟然为了自己的目的把自己的友人全部拖下水,还口口声声说这条路能改变东凰平民的未来,是能最快缩小东凰阶级差距的道路。
她太狂妄了,竟然自以为随便说两句话、做两件事就能改变一个人、一个群体甚至一个国家的未来,完全不管她为别人指引的路究竟是不是别人真正想要走上的道路。
明明都无法对这些人的未来负责,她又凭什么自以为是地凭一腔热血声称自己寻得的道路一定能引她们走向光明未来呢?
特蕾莎如此想着,深深地叹了口气。
直到梅莉咽气前拜托她的话再度浮现于她脑海的时候,她才终于逼着自己振作起来。
对了,还有一个友人拜托她的“最后的希望”,唯有那个她必须要护住。
想到这里,她唤出了阿玛拉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前往记忆中梅莉的家。
通体黑色的凤凰是只能搭载最多二人的短程高速飞行使魔,它载着特蕾莎消失在东凰的王宫里,穿过一片柳树林,柳絮灌入特蕾莎的鼻腔里,引得她连连打喷嚏。
在打喷嚏的过程中,眼泪顺着特蕾莎的眼角滑落下来,她的脑子里又开始浮现自己过失招致的后果,这股酸涩感使得她忍不住流下更多眼泪。
梅莉的家位于丰城城西一座向阳的小院子,当特蕾莎终于着陆后,她听到屋内隐隐传来抽泣声,她朝屋内走去,在角落里看到了一团蜷缩着哭泣的小不点——她头发凌乱,小脸也哭得红扑扑的。
“已经没事了,跟我走吧。”
这个小团子便是友人最后的寄托,亦是她今后需要费心守护的对象——一想到这一点,特蕾莎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差点流出来。
“……请问,您是哪位?我的母亲和长姐呢?”
让这个年幼的小女孩知道真相实在是太残酷了,于是同样还没完全成长的特蕾莎说了一个美丽的谎言:“我是你长姐梅莉的朋友特蕾莎·希利瓦雷德,你的母亲和长姐临时接到了出访任务,去了……缪斯王国的最西边。
你的长姐临走前将你托付给了我,所以接下来你就跟着我吧?我会为你安排好后面的事情的,你不要有负担。”
“希利瓦雷德?是那位异国的公主殿下吗?”
公主殿下,这个名头和这个身份现在听起来真是讽刺极了。
特蕾莎苦笑了一声,微微点头答道:“是啊……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