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月与夜色下的半明山一片静谧。
此刻,一列被拦腰撞倒的大树尽头。
乌圡无力的躺在地上,嘴角溢血,血沫吐出,胸腔剧烈起伏着,进气少出气多。
黑袍破碎不堪,衣不蔽体,他身躯两侧,是断裂的两截木杖,其上黯淡无光,已无丝毫威能可言。
“咳咳咳……”
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响起。
乌圡望着眼前模糊的夜空,心中思绪纷杂,几片落叶飘落在他身上和脸颊上,带来了微微冰凉的触感。
轻盈平稳的脚步声缓缓传来,一张清俊面容映入眼帘,那毕生难忘的青年身影停在了身侧。
耳边随之响起一道平平淡淡的声音。
“跳梁小丑。”
“噗!”
近乎是音落的那一刻,乌圡猛的喷出一口鲜血,从他瘫软的面部肌肉里无法看出他究竟是什么表情。
唯有他那一双失焦的瞳孔中,隐隐透射出些许不甘和自嘲,以及遗憾。
这样一个反应,估计是气急攻心了。
只不过作为罪魁祸首的陈霄并不必在意这些,或者说是他仅仅是单纯的以这个这四个字评价乌圡。
话语内外,没有任何别的语气和意思。
陈霄安静的站在乌圡旁边,目光随意的从头到脚将乌圡扫视一遍,最后落在乌圡的心脏处。
“你……究竟……是……什么……人?”
乌圡侧目斜视陈霄,染血的嘴唇颤颤巍巍的动着,无比艰难的问出这一句话。
然而他拼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得来的却是与自己所发问题毫不相干的回答。
“死人不需要知道这些。”
此情此景,搭配这九个普通汉字组成的话语,犹如压死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骆驼,令乌圡瞬间万念俱灰,差点当场丧命。
呜——
一阵阴风恰好吹来,将青年的黑发灵动拂起,在天上皎洁月光的映衬下,是显得那么俊逸潇洒。
可是在乌圡略微倾斜仰视的视角中,却只见那飘逸长飞之下,一双神圣而冷漠地瞳孔。
“好一个蔑视人命的眼睛!”
他心中全部情绪,皆化作这蕴含不甘和感慨的十个字,若非身体原因,恐怕处在绝境的他,现在已经是疯狂大笑了。
阴魂姗姗来迟,有些拘谨不安的悬浮在陈霄身后,模样像是犯了错的小孩,显得手足无措。
在回答了乌圡发出的问题后,陈霄就没在说话了,目光也从前者心脏处收回,如此安静的等待着。
阴魂赶来不到几秒,就化作一颗珠子重回锦囊之内,又过了一会儿,贺进才穿过山洞,来到这里。
看着眼前这具濒死之躯,他心中怒火再次奔腾而起,但在这汹涌波涛的怒火中,更多的却是无比的愧疚和自责。
事到如今,仇敌虽败,只带受死,但亲人已亡,救人的初衷已毫无意义。
终归算来,不过是他输的一败涂地。
贺进脑海思绪翻滚,低头看向左手掌心上那颗光芒泛滥的血色珠子,双目颤动,隐有泪光闪烁。
沉吟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真挚的看了陈霄一眼,旋即微微鞠躬,抱手恭敬开口。
“今日之事,贺进多谢宗师了,”
“我虽实力低微,但也绝非一无是处,除却火晶,日后您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可唤我,贺某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斯人已逝,终究是为时已晚……”
“凭我这实力,护不了小琳,也保不住小琳,这血色魂珠,便交由您处置吧,就说程小琳五日前便已身死,所有罪责,我一力承担!”
说着说着,他长叹一声,心中、面目已看不出任何有关复仇的渴望,以及灭敌的杀意。
唯一能看出的,就只是愧疚和自责了。
“既已有所决断,那便返回吧。”
“至于火晶,你若不介意,就定在三日之后。”
陈霄平静的接过贺进递来的血色魂珠,将其放入腰间锦囊之内,然后随后一甩,凌空掀飞脚下的那具濒死身躯。
乌圡被一层淡淡金光裹住,诡异的悬浮至半空,并保持着三米距离,随着陈霄慢慢前行的背影而去。
贺进走在右侧,心中思绪飘忽不定,似是在纠结接下来自己该如何面对外甥程雷一家。
缺月与月色之下,林间一片静谧。
稍许扶柳清风时不时的吹来。
一层淡淡的金光始终闪烁,两道身影拉得深长。
……
夜晚二十点半左右,村庄灯火通明。
于这连绵山脉中极其显眼,极其绚烂。
北边,程家。
程振东、王萍父女久坐椅上苦苦等待,而程雷,则在围墙门口处神色焦急的来回走动。
由于五日前程家死人的事影响,这段时间的夜晚,村子里都鲜有人会出来游荡,即便有事,只要不是太急,也都是乖乖待着家里,等明日再来处理,所以外界可以说是渺无人烟。
“时间都快过去一个小时多了,舅舅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程雷十分焦虑,不时踮脚抬头眺望远方是否有人影出现,只是至今还未发现任何动静。
先前送行时他们一家虽然都表现得很镇定,但等人刚走不久,他们就开始焦虑、急切起来了。
唉……说是假,表现是真啊!
忽然,程雷目光一动,好像是看到了什么,赶紧眯起眼望向前方远处,依稀可见三道姿态各异的身影。
“嗯?”他希望又好奇的缓缓走上前,视线不曾有半分移动,始终定格在那三道渐渐清晰的身影。
“舅舅!?”终于,他看到了来人,高兴得惊呼出声。
远方缓缓走来的,赫然是陈霄和贺进。
“爸!萍萍!你们快来,舅舅他们回来了!”程雷面色大喜,回头朝屋内大声喊道。
说完,他就飞也似的跑向前方,目光再度投向远处徐徐走来的三道身影。
“舅舅回来了?!”
听到声音的程振东、王萍父女面色一惊,互相对视一眼,旋即起身以最快的速度走出屋外。
程雷几乎是百米冲刺般向前冲着,舅舅的归来,让他燃起了与女儿见面的无比渴望。
但当他跑过半程时,却疑惑的发现,自己视野中,并没有出现女儿的身影,除了舅舅和陈宗师,就只有一个悬空飘浮的人影了。
陡然间,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程雷尽量摒弃这个本就不该有的念头,再加快不知不觉而减缓的速度,可是没跑几步,速度就又慢下来了,比方才减的还快还大。
那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深,越来越浓。
步伐稍慢的程振东、王萍父女刚好走出围墙大门,第一眼就看到前方即将停下来的程雷。
以及更远处那三道徐徐走来的身影。
两人见状,既惊喜又疑惑。
呜——
不知为何,突然吹来一阵颇强的夜风。
程雷彻底停下了脚步,他目光呆滞的望向前方,此时此刻,他清楚的看到了前方全景。
陈霄,贺进,飘浮的老者……
再无他人!
小琳呢?
女儿呢?
程雷心中思绪狂涌,神色莫名显得惊恐。
后面的程振东、王萍父女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再加上的程雷的表现异常,即便他们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舅舅……”程雷望着神色复杂的贺进走来,呢喃出声。
当陈霄三人来到他面前,程雷身躯猛的一震,后方,程振东、王萍父女随之彻底停下脚步。
只见贺进满脸愧疚,悍然上前一步,站立在程雷眼前,于风哀月叹中,于尘起叶落下,呜咽开口:
“对不起,大雷……”
音落,天空霎时寂静,四周刹那凝滞。
程雷、程振东、王萍三人心中宛若有一道惊雷重重劈下,劈得心头巨颤,劈得血液奔涌。
浮现在他们脸庞的神情,如丧考妣。
每个人都好似瞬间苍老了数十岁。
身躯一震,失足后退几步,差点跌倒。
程振东、王萍父女人失声喃喃:
“小(女)、小(女)、琳(儿)……”
唯有程雷比较镇定,但他问出的问题,却更为震撼人心。
“尸……尸体呢?”
贺进闻言,却不曾开口,只是愧疚而无奈的迎着自己侄子颤动而希冀的目光。
“没、没有吗?”
程雷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答案,心中顿时万念俱灰。
但这时,身为妇人的王萍却瞬间崩溃。
“小琳——”
一道破音声响起,王萍声泪俱下,不过一时之间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悲伤,因此她忽然陷入昏厥。
两眼上翻,身体瘫软就要倒地,好在让一旁尚能保持清醒的程振东堪堪扶住,不至于摔向地去。
“萍萍?!”程振东惊恐大喊。
程雷与贺进闻言,猛然投去目光。
两人看见王萍躺倒在程振东双臂上,大叫不好,也顾不得再悲伤,急忙跑去察看情况。
呜——
不知从何而起的夜风依旧独自吹来。
陈霄淡然出处在月色之下,仿佛与前方那急促的脚步声和惊慌的叫喊声隔绝,他看起来有些冷漠无情。
不过下一刻,却有一道声音响起,无一人闻之。
“晚风月影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
“落花阳宇纷纷扬,更倾心,慕朝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