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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评:信仰神仙,是一种美好寄托。白爷黑爷,那位是真爷?科学与迷信的碰撞,自然会撞出耀眼的火花。

昂首镇碰上个百年不遇的大旱之年,从去冬到今春直至夏至,没见过一次有效降雨,胆大的农民抢种到地里的籽种难得发芽儿,埋在干涸的土壤里等待老天爷发发慈悲。胆小的农民不敢下种,每天瞅着万里晴空叹气:“老天爷呀,快来一场好雨吧!”人们天天期盼着,也天天失望着。

村南的滹沱河断流了,宽阔的河床,史无前例的裸露出来,在烈日蒸腾下,变成白茫茫的一片盐碱滩,阵风吹过,如一条移动的白龙,搅得河面迷迷蒙蒙。傍岸的小草,在盐碱的侵蚀中,叶尖儿逐渐枯黄,奄奄一息地卷缩起柔弱的躯干。

昂首山大觉寺脚下,那个美丽的天然湖泊,破天荒地底儿朝天了。那几棵高大的银杏树枝叶稀疏,果实零散,那一溜围在湖边的白杨树,洒下漫天杨毛毛,如絮如云,飘飘荡荡。刚出壳儿的嫩叶尖儿,缺少水分的供给,围拢在枝头,攥成一个个形似花朵的圆团儿,由绿变黄,由黄变褐,远远望去,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不知是谁第一个发现,也不知是谁最后一个传播,“大觉寺杨树开出金花来了!”这一“天下奇观”,像昔日金大浪火烧鹰嘴沟罂粟一样,被迷信的人们赋予千变万化的色彩,一传十十传百,炒作得沸沸扬扬,神乎其神。什么大觉寺仙姑娘娘施展法力,催木生花,消灾免难啦;什么谁看到金花,好运就来,谁摸摸金花,财神就到啦;甚至说千年古树,能知过去未来,只要参拜仙姑娘娘,就能有求必应。等等。

于是,好奇的人们纷纷爬山涉水,到大觉寺参观神树金花,拜谒仙姑娘娘。

了空师太没拗过儿子的请求,暂回南方给圣堃扫墓去了。留下妙悟便显得门庭冷落了许多。好容易碰上杨树开花这么个好时机,焉能错过?师妹庙内香火旺盛,师哥印觉自然高兴,主动上山为师妹鞍前马后地料理佛事。

薛弥关也不失时机地带着一伙居士,进山朝贺来了。他们给寺庙里送来粉条、豆腐、白菜、素油、黄米面,招待四方参观施主,可谓热情周到。他们明白,哪位前来参观的施主都不是白吃饭的,谁不在仙姑驾前孝敬个百儿八十的。

薛弥关还特意带回几朵金花,供奉在观音大士,云、琼、碧三奶奶坐前,让人们分享上天恩赐的宝物。他对那些半信半疑的人们说:“看看吧,这可不是迷信,不是信口雌黄,而是实有其事!”

本来是大旱所致,在薛弥关嘴里成了“上天警示”,“必须禳灾祈福,消弭上苍惩戒”,于是乎,萌生了向龙王爷祈雨之想法,便征得米颂、尚良的支持,把苟成兑、吴乃珂等愿意人前显摆的迷信者召集到一块儿,商量并实施这一神圣的善举。

他们半夜里摸上与昂首山对峙的龙泉山,从龙泉洞里“请出”“白爷”来,用红绸子包裹了,用绳索系牢了,轮替着背下山来,黎明时候回到村里。他们把白爷供奉到奶奶庙东殿的龙王庙内,张灯结彩、披红挂彩、焚香摆供,顶礼膜拜。这真应了人们常说的那句话,“外来的和尚好念经”,本庙的龙王爷大概是不关心治下的民生疾苦吧?或许是治下官爷作恶多端,老天震怒,不想拯救吧?反正这位白爷威风凛凛地端坐在同行的法座上,悠哉悠哉享受着民间的丰盛贡品,谁让你们把俺五花大绑背到这儿的呢?

说起这龙泉山,真是个有仙气儿的地方,它坐落在恶虬山与昂首山之间,山下有一条十八里峡谷,峡谷两边的树木遮天蔽日,只要有风,便顺着山势灌进去,顿时雾霾弥漫于沟壑,云朵缭绕于山巅,倏忽间细雨蒙蒙,转瞬间雨过天晴,一座彩虹桥把恶虬山与昂首山连接在一起,赋予民间很多神话传说。

龙泉山神奇就神奇在它的山腰上并列缠绕着两条黑白相间的盘山巨石,恰似两条巨龙绕山而行,龙尾朝天,龙首双双钻入山脚下的深潭之中,自从大跃进时本县修了龙泉山水库,碧波荡漾中,两条龙倒映在水面舞动的雄姿,成了当地一大景观。

山上有一个天然溶洞,原是附近山民们上山打猎、砍樵、采药时躲避风雨的好地方,偶然,在大雨滂沱中,被云游的老和尚圣堃、圣恺发现,在这山清水秀、云霞飘渺、山花烂漫、美景如画的地方修真养性,岂不美哉?两位高僧到处化缘,筹集善款,请来工匠,因势利导、因陋就简,把溶洞开凿分隔成室,安上门窗,塑了一白一黑两尊龙王神像,从此,便有了这深山里的龙泉寺。当地人称白的为白爷,称黑的为黑爷。白爷皮肤白净,面如满月,三绺长髯,笑容可掬,银盔银甲,一身缟素,十分英俊;黑爷皮肤黝黑,面如锅底,络腮胡子,扎里扎煞,豹头环眼,呲嘴獠牙,铁盔铁甲,一身青紫,十分威武。

传说,白爷仁慈,性情温和,有求必应,往往会以和风细雨回应黎民百姓。黑爷豪爽,性情暴躁,虽然有求必应,但往往以狂风暴雨甚至冰雹回应百姓请求,所以,谁也不敢去请他老人家出山。

曾经有一位粗鲁的祈雨者,黑暗中把黑爷背下山,一场夹杂着如卵冰雹的大雨,瞬间砸下,山洪暴发,冲毁不少良田,打伤不少人畜,只有那位粗鲁的汉子幸免于难。他和别人家隔着垄沟的田地,没受一点损失。真乎?假乎?这也只是个传说。反正,之后凡上龙泉山请龙王爷,人们都要带上几篓烈酒,把黑爷浇个通底儿湿,趁他酩酊大醉时,才把白爷背走。即或黑爷酒醒了,也只能怪自己嗜酒如命,怪不得别人。

吴乃珂身强力壮,背着白爷,翻山越岭,出了一身臭汗,可谓劳苦功高。他把那泥胎儿搁在供案上,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用袖头擦擦额头上的汗水,骂道:“日他娘的,球大个东西这么沉,把爷们儿的肩膀勒出两道壕来!要不是为你能给下着雨来,俺才不想费这么大劲去背球你哩!”

薛弥关嘘道:“把嘴巴擦干净再说话!球呮瓦块的比茅圊还臭哩!有你这样求神的吗?”

吴乃珂说:“这不怪俺嘴脏,谁让他们不体察百姓疾苦来着?娘的,钻在山洞里清闲凉快,连本职工作都忘了,也不体谅俺们请他得费多大劲!”

薛弥关说:“就数你话多!天快明了,快去打钟敲鼓吧,把大家召集起来办正事吧!”

清晨,村委会高音喇叭以最大分贝颂唱着佛教经文,那些虔诚的信徒们,云集在龙王殿内,男士们一个个赤脚光头、光膀子,裤腿挽得高高的,跪趴在地;女士们披头散发、挽袖冼足,头顶托盘,齐刷刷跪在白爷坐下。印觉师傅领先焚香上供,三拜九叩,带领僧众转圈儿念佛,薛弥关立在台阶上,庄严肃穆地宣读祭文:

“为昂首山昂首镇昂首村万民,竭诚斋戒沐浴,敬请天地十方三界诸神,敬请龙泉山龙王,为民赐福。祭文曰:

自春至夏,时过小满,晴空万里,天干物燥,事农万众,无法耕耘,茫茫四野,风沙漫卷,赤地千里,鲜见新绿,望空长叹,五内生烟。呜呼!上苍仁慈,垂怜下界,普降甘霖,润泽良田,黎民心切切,仰望意绵绵,恩赐及时雨,太牢祭苍天!

回顾往昔,多有冒犯,迷途知返,善莫大焉。察仕者,莫非藏私越礼,亵渎公正乎?怪民心,莫非不仁不义,悖逆纲常乎?三尺青天,慧眼灼灼,惩戒教训,岂敢埋怨?

古曰,法不责众矣。况善心善行者何该受其牵连?有仁有德者何该遭此荼毒?

且佛法无边,回头是岸,尔今为官者,摒弃酒色,不贪不占,清廉自守,扬我泱泱大国之正气;为民者,一心向善,和睦邻里,至纯至真,以德报怨,其乐融融;士农工商,扪心自问,宅心仁厚,不欺不哄,仰望神祗,恭而是敬。天人合一,乾坤安宁。

维怜子民之真诚,请恕往昔之不恭,念尔苍生之无知,希冀及时之甘霖,五谷得以丰稔,六畜得以兴旺,

呜呼!善念动天地,诚心昭日月,善哉,有求必应。

南无阿弥陀佛!

伏惟尚飨! 昂首村村民即日叩首”

好一段悲天悯人的激昂陈词,真乎?善乎?美乎?这种古不古,白不白的祭文,不知道薛弥关是从哪儿东拼西凑来的?等他咬文嚼字后,算是完成了对白爷的接风仪式。

紧接着鼓乐喧天,鸣锣开道,八个信士把白爷请到备好的龙椅上,一声呐喊:“起轿了!”,在爆竹声中,一群祈雨者穿街过巷,直奔滹沱河,挖沙取水,盛于钵中,接着绕村而行,拜庙禳井,迤逦返回龙王殿,把钵中水,供奉于白爷坐前,隔会儿用毛巾蘸着钵中水向白爷淋洒一次,这是怕白爷迷糊了,进行的一种洗礼吧?

是心诚所致,金石为开?还是自然生成,该着下雨?说也蹊跷,当天下午,干燥的西风变成潮湿的东风,龙泉山被乌云笼罩,云层越聚越厚,迅速扩散,如千军万马般滚滚而来。一道道闪电,一声声炸雷,刹那间噼里啪啦降下大雨。这真是:霹雳敲响有意鼓,闪电喜送含情波,谁言天公不作美?乐见万众泪婆娑。

雨越下越大,祈雨的人们,在雨中淋浴,在雨中欢呼:“白爷!白爷!灵验!灵验!”崇敬之心,感恩之意,溢于言表。要不是有所忌惮,他们真想喊一声“白爷万岁!”哩。尤其是薛弥关、吴乃珂、苟成兑,像是抓住了有力证据似的,逢人便夸耀自己的功劳。广大农民,喜得好雨,忙着下地播种,自然感念天无绝人之路,念几声弥陀佛,说几句顺情话,那是很正常的事。

谁也不会想到,第二天邮局送来昨日的报纸,上面登载了一则新闻报道:省气象局于当日实施了人工降雨,全省普降中到大雨,为缓解旱情做出贡献,希望广大农民,及时播种,云云。

这让在屠宰场打工的不开壶,找到了反对迷信的依据。他把那张报纸贴在奶奶庙前的公德栏上,大喊大叫:“看看报,看看报!科学文明早知道!别信迷信那一套!”

薛弥关正在禅房内沾沾自喜,在信众面前夸夸其谈呢,岂容不开壶当众贬低此次善举的分量。这种让他难堪,让他颜面扫地,让他的信仰失去光环的事,岂能容忍?他让苟成兑把公德栏上的报纸揭下来撕了,让吴乃珂把不开壶赶走。他们对不开壶群起而攻之:“你这家伙,撒酒疯不看个地方,看你那股相属,满身血糊邋遢的,不怕龙王爷抓了你!雷公爷劈了你!你还嫌造孽不够呀?还不快滚出这清静之地呀!”

一群行善的居士,围攻一个杀猪的屠夫,唾沫星子四溅,把不开壶激怒了,他一个高高跳上供桌,骂道:“日你娘们的!神道爷真灵的话,下辈子都让你们转成猪!让俺把你们一个个开肠剖肚,提溜出心肝五脏喂狗!”

吴乃珂大喝一声:“反了你狗日的了!”冲上去拽住不开壶就打。不开壶知道众怒难犯,情急之下,躲到白爷后边,威胁道:“你们再对俺动武的,看俺不把这玩意儿撂下去!”

这一招真灵,一拥而上的善人们,不再大举进攻了。他们给不开壶让出一条路来,薛弥关喊道:“还不快滚蛋!”“滚蛋!”“滚蛋!”神圣的庙堂从来没有过如此激昂的呼叫声。不开户在“滚蛋”声中滚蛋了。滚蛋时一脚蹬翻了供桌上的贡品,盘盘碟碟稀里哗啦撒了一地,印觉师傅看着那些好吃的咽着唾沫稽首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这场闹剧,传遍了全村。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有评论。好善者祈祷诵经,求白爷降雨免灾,祈盼平安,举行一系列佛事活动,迷信否?文化否?至少不是见不得人的阴暗事。而时代进步,科学发展,实施人工降雨,造福一方,肯定是大好事!唯物与唯心碰撞在一起,哪个在上?哪个在下?在当下农村庙宇林立的环境中,在人们的心底里,行善之举,根深蒂固,科学文明,逐渐被青年一代接受,二者实在难分伯仲。千百年来,这里的人们,能做到互不排斥,互相尊重,和谐共生,这种伟大情怀,可以概括为两个字——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