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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蒂尔不藏了,他要揭露自己另一个身份了

我还活着吗?

眼皮颤动,芥川龙之介缓缓睁眼。放平常多么简单的一个小动作,神经末梢反馈回来的疲惫做不得假。

我居然还活着啊。

不等他向眩晕妥协,记忆赫然回笼,泼洒入眼的热血,重重倒地的黑影,嘴角崩裂的嘶鸣,少年本能蜷缩起来轻微抽搐,流不出泪,只紧紧咬唇,说不出心头是喜还是悲。

弱小如我,凭什么能够活下来?弱者没有生存的权利,纵使这一次苟活,下一次不还是会若浮萍那样扛不住别人欣欣然降下的大雨?如果能够甘于永眠,哪怕不会为自身求得幸福,至少也一定能够赢得平和……

“……哥……你……哥哥!”

嘶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深陷幻象的少年迷惘蹙眉,很模糊,好熟悉,是谁?

“哥哥!你哪里不舒服吗?我去找医生小姐!”

芥川银不再盯着输液瓶等待最后一点药液流干净,抬手关掉输液装置,起身就要去找医生小姐。她太着急、太害怕了,魔术师世嘉德先生告诫过小姑娘,兄长恢复意识前,体温升高跟抽搐呻吟都需要万分警惕,这些她都牢牢记住了。

“呀!”

有人轻轻勾住自己的手指,女孩惊慌回头,发现是哥哥,连忙止步用力回握。

“哥哥醒了……”

她想她应该笑的,可是看到哥哥担忧而涣散的目光,那些慌乱委屈便统统化作泪珠漫出眼眶,止也止不住,擦也擦不完。幸亏脸上的血已经被洗掉啦,否则这姑娘高低得变成一只可怜又瘆人的小花猫。

龙之介没有气力,银就蹲下垂首,将脸蛋深深埋进他的掌心依恋蹭蹭:“太好了……”

好吗?少年不知道。

他失血过多,耳朵嗡嗡作响,想说话,提不起气来,喉咙干疼得厉害,索性也不说了。少年眯起眼睛,长有薄茧的大拇指吃力拭去妹妹眼角的泪珠,触感温润,是与血液全然不同的感觉。

血……

芥川龙之介浑身僵硬,胸口沉甸甸地胀痛着,仿佛有团噩梦堵在那里不上不下。

“哥哥又难受了?”女孩感受到那只手的震颤,抬袖匆匆抹掉眼泪,问了几句发觉兄长好半天才能吐出一个音节,连忙制止,努力回顾世嘉德先生与医生老师的嘱咐,尝试用简单的是与否确定伤员想要什么,“哥哥渴了吗?”

少年颔首,幅度虽小,女孩一直耐心观察哪里会发现不了,赶紧吸吸鼻子松手,撩开严严实实的床帘跑去倒水。水壶放得不远,响起令人安心的水声,银回来将杯子搁到床头柜,奋力摇动临时病床的拉杆升起前半边床板。哥哥后背靠在床板上也能获得些许支撑,小姑娘没有把床摇得太高,瞧着差不多了,便停下过来给兄长喂水。喂完瞧见床头柜上的药瓶面包,她一拍脑袋,用同样的方式关心想不想吃点什么,见哥哥点头,又风风火火拿上碗冲出去打饭。

妹妹走了,房间忽然安静下来,芥川龙之介疲累异常,缓缓闭上双眼。窗,应该是窗,床帘后亮堂堂的那面传来男人责备不可以给小鸡喂这么多食的声音,还有小孩怯生生地哭,从那只言片语,龙之介便能明悟这里是一家孤儿院。

……小银知道了啊,肯定吧,爸爸就在我前面,她能找到我,就绝对能找到爸爸。

胸口的噩梦耀武扬威,压得少年喘不过气。他低低咳嗽几声,五脏六腑搅成一团,两眼一黑,痛苦几乎害他失去知觉,全靠一口气撑着。

不行,不能晕,妹妹会吓到的,我已经、我不能伤害这最后的家人。

银端着稀粥回来还是被兄长可怕的脸色吓坏了,仅仅仰仗哥哥虚弱看不清东西才顺利瞒了过去。她拉过塑料凳守在床边,小鸟般叽叽喳喳地轻快叫着,惊叹昨天的奇迹之夜,低语异能者的情报,惊喜院长老师找给他们的换洗衣物意外干净合身,一勺一勺舀起米粥投喂哥哥,热切盼望吃进去的东西能帮他尽快好起来。

女孩艰难扬起笑脸,她擅长这个,隐藏气息,伪装情绪,暗中观察,可以说是天赋异禀。

“……那只小狗可亲人啦,毛毛摸着也很舒服。嘿嘿,我记得那辆车的车牌号哦,被先生夸记性好了呢。”双脚控制不住地发抖,银的声音依旧绵软甜蜜,“世嘉德先生特别厉害,就是他送我们来目罗孤儿院哒。他说爸爸可能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先生家里有狗狗,也有可爱的孩子,如果是他的话,一定希望孩子可以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照顾好自己,而不是守着车子没吃没喝饱受折磨。”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不肯放过哥哥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我想也对诶,世嘉德先生陪小银去警察局登记了走失信息,面包车也留了纸条说明情况,爸爸看到就会来孤儿院接我们回家啦!”

芥川龙之介佩服自己居然可以若无其事地继续张嘴吃饭,他听到有个少年平静无波地保证:“嗯,我们会回家的。”

银没看到爸爸?为什么?

哥哥完全不擅长说谎啊……

兄妹俩各怀心思,一时竟也找不到其他话题,恰巧那位外国志愿者终于有空,推门进来帮伤员检查身体,气氛才没有凝滞得太明显。银放下碗勺,后退让出位置,龙之介垂眸,只默默记下必须去停车场看看,意外错过妹妹睫毛下黯淡的眸子。

阿蒂尔尽数看在眼底,没有当面戳破。黑发青年细细问过还有哪里不适,麻利确定伤口没有感染恶化,换下药瓶,给手背上的留置针封管,提醒小姑娘下午还有瓶五百毫升的药,那东西不能输太快,伤员若是想下床活动就趁现在,切记不可逞强劳累,龙之介君的肺部损伤严重,需要长期调理。

那和气文雅的模样,硬是没叫银认出眼前人是浮夸到说话跟唱歌似的世嘉德先生。女孩一一记下注意事项,千恩万谢送走心心念念的魔术师大人,见哥哥吃过东西精神好了些,异能不再失控,就拉开床帘静静倚在床头,两人一起瞧窗外枯枝上悠闲梳理羽毛的麻雀。没一会儿小银便闭上眼沉沉睡去,哥哥醒了,她太累了。龙之介握紧妹妹的手,扯过被子轻轻盖在女孩身上。

“爸爸……”

“……对不起。”

阿蒂尔处理掉医疗垃圾,顺道巡视一番其他病房,给几个着凉的娃调整药方。眼见医务室没啥事了,多少沾点完美主义的法国佬拍拍手神清气爽,回办公室找修女小姐道别,准备去前院看看。

“我对修补房屋还是很有些心得的。”黑毛青年搀扶小姐坐上轮椅,热情道,“没准能帮上忙呢。”

“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兰堂先生,不过那些粗活还是我们自己来吧?麻烦先生费心,多看顾看顾图书室,小家伙们对上次的故事会回味无穷呢,非常期待可以再次听到兰堂先生的传奇故事哦?”

“咦,没问题,好的故事可以抚育人心,能让大家高兴是我的荣幸呀。”

女人瘦骨嶙峋,大概是受不住腰痛,笑容看起来略微僵硬。她搂着七床少年需要的药,小心翼翼搭着青年的胳膊缓缓落座。

昨天横滨出事他们便知不好,不出所料,下午警方就陆陆续续送来二十三个孤儿。说是恐怖袭击……绝对是异能者搞的鬼吧?别想当然以为他们没人上网,看不到那些上传没多久就下架了的现场照片!警察——好吧里面估计还有一些热心民众——可能碰过很多次壁,实在没地方愿意收留,丢下孩子按响大门门铃就开车跑路,偏偏外面天寒地冻,他们还真没法放着不管。

管吧管吧,已经超出孤儿院理论接纳人数那么多了,加上这些刚刚失去监护人的幼童也没什么。就是昨晚太忙没顾上敦,清早又闹了一场,那个点小家伙们差不多都醒了,大伙休息不过片刻便又认命爬起来收拾残局。有涩泽先生资助,孤儿院物资还算充裕,然而辛苦了一天,身心俱疲,医生小姐埋头修理破损的地下室大门,一个低血糖发作脑袋一懵就摔下楼梯扭伤了腰。

也亏兰堂先生想着横滨大乱,孤儿院可能接收了新人过来帮忙,否则伙伴各自都有大把大把的事要做,她想想自己需要顶着腰伤跑前跑后照顾众多病患就有种一根绳子吊死的冲动——现在也有这股冲动,可恶,年底要对外公布账目,没几天了,必须抓紧时间完善假账。

逃得过给领导背锅“自杀”的命,逃不过做修女也要殚精竭虑做账的运,阿弥陀佛、啊不是,主啊,请宽恕信女的无可奈何,谁让这个家就我会这门绝活呢?

告别怨气横生的修女,阿蒂尔熟门熟路与沿途监视自己动向的孤儿院员工打招呼。他偶尔来目罗孤儿院做义工,故事会已经成固定节目了,毕竟要论学识、人生经历以及语言表达能力,谁能比得上劳德家的大家长?被自家挑剔的娃折磨(划掉)磨炼,故事大王已经能够光靠听众的个性即兴插入新角色,讲述一部魔幻史诗大作啦。

尽管这种能力也不耽误他咕咕诗稿就是。

编辑:嘤。

早有机灵的小朋友发现院内停有那辆万众期待的车,加紧完成今天的活计呼朋引伴抢到前排。小豆丁们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唰唰回头,眼睛亮亮的,可爱极了。

阿蒂尔进门笑眯眯跟认识的幼崽一一问好,担忧纱织眼睛怎么红了,关心松郎为何一直打哈欠,好奇小俊雄一直盯着自己是不是有话想说。

“兰堂先生。”园丁状若无意地路过打断,俊雄呐呐噤声,“先生觉得今天我们讲什么比较好?昨天的事……那二十三个孩子焦虑难安,除了五个实在没法来的,院长老师已经派人去通知他们了。”

“就说一些轻松的故事吧。”阿蒂尔笑容温和。

两三个小家伙偷偷瞄了园丁老师一眼,大着胆子拖长尾音卖萌:“上次那个冒险传说还没讲完呢~”

园丁皱眉,阿蒂尔忙摆手说没关系,一个一个轮换着来嘛。

“只是新来的小朋友很难过,我们先帮他们暂时忘掉那些可怕的事,然后带上他们一起去冒险怎么样?新的伙伴或许会带来新的惊喜哦?”

“好耶!”

“兰堂先生我想换一个身份!不要当精灵了,海盗,我要当酷酷的海盗!”

没等园丁生气,故事大王就合掌爽朗地接话:“嗯嗯,那就设定成海盗杀掉小精灵,和他的同伴快快乐乐继续冒险好啦。”

“诶???”

这就是天才的脑回路吗,受、受教了,园丁先生肃然起敬道:“兰堂先生,请不要向未成年儿童讲述限制级黑暗童话。”

法国佬遗憾点头答应下来,掏出笔记本记录喷涌而出的灵感。

他之前觉得横滨附近的孤儿院宁愿自己辛苦点谨慎监视来院志愿者,反而证明这群人非常负责可靠,如今……如今还是挺可靠的啊?劳德家每年针对邻居进行一次摸底行动,防止变故发生。华宫先生还有下头那些员工这些年紧衣缩食补贴孩子,穷得荡气回肠,亲友见了都忍不住把抽熊猫福袋歪出来的礼品无偿捐给目罗孤儿院。

他们的账目似乎有问题,那又如何,又没花到自己身上。这群人没有特别明晰的职责划分,忙不过来,谁有空就去搭把手,长此以往稀里糊涂记录收支,对不上账还挺正常。

再说从结果来看,这里的小孩基本可以全须全尾活到成年,带着学到的生活技能独立离开。有些遗传病急症车祸之类的亡故,他们也全部核实过,人家尽力了,奈何天不遂人愿,无法奢求一家小型私人孤儿院能做到某些大型孤儿院都做不到的零死亡率。要不阿蒂尔何苦避开横滨那些光鲜亮丽的孤儿院,特意把芥川兄妹送过来呢?

一是他详细问过的事,以防万一最好就近观察;二来他们没有亲眷,不巧年纪轻轻异能力强,太容易遭到有心人算计,务必找一处可靠的落脚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