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栖动物张开嘴,将我和云绫华从它口中释放出去,我们站在通往大河的支流之中,迎接大雨的余韵。
没有多余的言语,我们与那沉默的两栖动物道了别,随后继续向我们的同伴所在的地方奔去。
我们又逃脱了,暂时的。
云绫华现在还没有能力奔跑,我依旧还是得扶着她。
黑夜让我们的视线范围变得十分狭窄,云绫华为我指示前进的方向,我则需要用我的腿带动两个人一起前进。
我们联系了柯霖,通报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利伯拉他们正在向我们靠近。
只要坚持住,坚持到他们到达的那个时刻,我们生存下来的概率就会大幅增加。
......
我们逐渐靠近了市民广场。
在距离市民广场尚有七百米距离的建筑废墟之下,我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会。
那时的时间大约是七点十三左右。
我大口喘着粗气,暂时放下云绫华,我们两个并肩坐在楼下的墙壁边上,回想之前在地下河里所发生的,我们都只能默然无语。
纵使开口,又应当说些什么。
就让它消失在记忆深处吧。
我们也拿不出多余的精力谈论之前发生的事,我们不得不集中所有精力警戒周围的环境,我们知道那个沉默的梦魇正在追杀我们。
我只希望她能稍微晚那么一些。
只要晚上一点点,我们就可以骑乘更加敏捷的中国龙,逃离危险的境地。
我的幻想并没有实现。
在迷梦一般的轻风细雨之中,猎人的脚步再度悄悄靠近。
只不过,那时已经结束休息的我们并没有察觉。
我们继续艰难地向前挺进,一步步向市民广场的地标走去。
米克大约在七点十五分左右确认我们所在的区域。
那时我已经能看到市民广场破旧的门牌石,在已经结束的夏天里,云绫华曾经藏在它后面和我开玩笑。
米克当时正在思考一个合适的对策。
在我们快要在植被的掩护之下抵达市民广场的时刻,米克手下的步枪手们从各个方向包围了我们,他们依旧选择了不同地区的站位,形成交叉火力包围在我们身边。
我们挑选的路途很隐秘,米克知道我们正在那一片区域,但是无法确切定位我们所在的区域。
她悄无声息地追击而来。
她对距离的把控非常精确,确保她的部下射击的时刻不会伤到她,也让我们的感官难以察觉到她的靠近。
对我们来说,前方的场景充满了希望。
我们险些就在这样的憧憬之中死去。
拯救我们的是柯霖,他在米克确认我们所在的方位之前,给我打来电话。
“智人先生,你听到了吗?”柯霖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对话机中传来,充满了急切。
感觉到他的声音非同寻常,我同样也用非常轻微的声音回答:“我听到了。”
“听我说,米克现在就在市民广场附近,她已经发现你们的位置了!”
......
停留在战线上的联盟军索里安,确实无怨无悔地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普洛特的炮击、人数优势巨大的王朝军,将这些留守的联盟军士兵逼进了绝境。
最后一个联盟军索里安刚刚打完手中的最后一发子弹,暂时失去了向掩体之外的王朝军进攻的手段。
他放下手中的步枪,把目光转向四周化作粉尘的同伴们留下的武器。
除去散落一地的步枪之外,还剩下一个用于联络的对话机。
不同于复兴者,索里安们无法随时召唤对话机,因此他们以小队行动,每个小队配置一台在据点里制造的对话机。
他准备向他的长官通报全军覆没的消息。
他简单地收集了一下四周散落的武器弹药,准备在最后的时刻再带走一两个王朝军。
不过,在那之前,他需要先隐蔽。
他藏身在朽烂的沙发之后,手中紧握步枪,平静地等待他的敌人上前。
现在他处在王朝军的层层包围之中,想要逃脱可以说已经不可能。
但他依然还能做出些举动,让自己的生命在持续一小段时间。
不可思议的是,这名联盟军士兵居然成功地躲过了王朝军的第一层搜查。
他潜行在废弃的城区之中,躲过了五人一队的王朝军搜查小队,活过了搜查的最初五分钟。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他藏身于几颗苏铁之后的时刻,他听到了附近王朝小队的低声交流,大多数字眼他都没能清晰地听到,但是有几个词,他可以保证没有听错。
“普洛特大人”,“火炮”,“阿托卡大人。”
士兵从长官那里了解到敌人的指挥官是米克·西雅茨和阿托卡·阿克罗肯,炮兵部队长官的名字则是未知的。
既然如此,这位普洛特,有可能就是此时在小城作战的第三名王朝指挥官。
士兵找来对话机,将这个简单的信息转告给小城另一片区域的柯霖。
那也是长官们最后一次收到士兵的消息,他在战争中的命运不言自明。
......
“所以,你能确定阿托卡说话的风格大概就是这样?”柯霖指挥着自己的本体跑到两百米之外,在那里站定。
“大概是这样。”埃雷拉低声回答道。
最终,伊斯基瓜拉斯托·埃雷拉依旧选择了回到朋友们之中。
现在,她正在协助柯霖完成一个重要的任务。
“我明白了。”柯霖点头表示肯定,随后指挥在两百米之外的副栉龙高声鸣叫起来,长号般的叫声在小城上空回荡。
在叫声的掩盖之下,柯霖打开对话机,给敌方指挥官米克·西雅茨打去了电话。
他使用了自己的生存战略,也就是在扰乱对话机的通讯。
当他开口对米克说话的时候,发出的是阿托卡极具辨识度的声音:
“米克,现在情况如何?”
“发现目标,准备合围。”米克简短地回答道。
“收到。保持联络。”柯霖模仿着阿托卡冷淡的声调,随后挂断电话。
再演下去就会出问题了,目标近在眼前,却下命令让米克停止进攻也显得太过可疑,柯霖能做的只有尽快将这个消息通知我。
他就这样做了。
......
现在我们知道米克重新包围了我们。
我必须尽快想出一个办法解围。
周围的环境是茂密的森林,可以为我们提供掩护,但无法让我们解围,米克很快就会发现我们的位置。
云绫华的腿伤还没好,直接硬闯的话,我们没有足够快的速度,会变成活靶子。
回过头拼命更不可能,米克会像碾死蚂蚁一样杀了我们。
只能再争取一点时间,争取到利伯拉他们到达。
我们一步步向可能安全的地方试探过去,米克正在我们身后加快速度追赶过来。
米克已经能根据我们的行进速度判断我们所处的两难境地,她无需再顾虑我们有办法成功逃亡。
她只需要追上前来,杀死我们,就已经足够了。
快点想想办法,我应该怎么办。
云绫华的凝重表情已经表明现在的状态到底有多么严峻。
就在那一刻,一个称不上是计划的计划在我的脑中浮现了出来。
这可能是我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选择。
已知最重要的一点是确保灭绝不会落入王朝的手中。
又已知,在敌方视角看来,我等于灭绝。
这也就意味着,实际上敌方的目标并不是杀死小城中的每一个我方复兴者。
他们的需求只是杀死我,随后夺走灭绝。
“云,”我把脸转向云绫华,用精神声音问道,“能请你做一件事吗?”
感觉到我严肃的态度,她多少明白我将要做出的举动会是多么危险。
“你要我做什么?”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我要你用刀把我的左手砍下来,我会把灭绝寄存在里面,然后你就带着我的左手逃跑。”说出这个计划需要巨大的勇气,但我还是强迫自己把计划完整地说了出来。
灭绝所寓居的并不需要是我的整个身体,它一直藏身在我的左手里,因此理论上只要带着我的左手,同样也可以带着它离开。
我是在赌我的敌人不知道这个情报,我在赌我争取的这段时间里,利伯拉他们能够抵达。这一次,我有八成把握肯定,我能赌对。
只是在这争取时间的时候,我有九成概率,会死的很惨。
惨死和丢掉灭绝,是第一种情况。
惨死和有概率保住灭绝,是第二种情况。
无论如何,死亡恐怕都是难以避免的结局。
如果必须如此,我宁可选择危害小一些的。
我宁可在绝境之中用我迟钝的爪牙反击,也绝不会让我的敌人轻而易举地胜利。
“什么?”云很明显没有听懂我的话,她呆愣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和我相对。
我快速重新申明了一遍我的计划,这一次用的是不容辩驳的语气。
云很快明白我想要做的是什么,她的瞳孔颤抖了片刻,满头秀发轻轻抖动,随后嗔怒地睁大眼睛。
“不要!这种拿你的性命去赌的计划,我不要!”云绫华第一次在我眼前对我发怒,她的虹膜之中燃烧起万丈的怒火。
“那你觉得让灭绝落进他们手里就好了吗?!”虽然还是用精神声音说话,不过这可能真的是我第一次对云绫华大吼。
我感觉到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全部涌到了我的大脑,让我不能拿出理智的态度说话。
这一次我非得正确不可,我坚信用我的性命去赌云绫华和灭绝的平安是值得的,无论什么也不能阻挡我的正确。
我的大吼稍微震住了云绫华,她停顿了一两秒,在这一两秒之内,她可能设想了无数种鱼与熊掌兼得的方案。
“没有时间了,快动手!”我的吼叫让我自己都感到害怕,我的双腿开始不住地打颤,极端的激动和害怕已经快要超脱思维的控制。
我从云绫华面容的轻微变形里看出,她也尝试着想出一句话吼回来,但没能成功。
最终,仿佛是终于向现实妥协似的,云绫华低下头,被水淋湿的短发贴在她的脸上,让我看不到她的眼睛,尽管如此,她的下半张脸依然写满了悲痛。两道黑色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到下颏。
她战栗的右手中幻化出骨刀,雨水顺着光滑的刀面如同泪流一般灌注而下。
想出这个计划需要勇气,执行这个计划更需要勇气。
换在平时,我应该不会有勇气胆敢伸出我的左手。
但这个时刻,我仅仅犹豫了片刻,就伸出了我的左手。
云绫华手中的刀颤抖着举高,就像风中的将死之花一样无力。但当她把刀定在空中,随后砍下的时刻,仿佛一下就拥有了力量。
亚光色的刀刃沉默地呐喊着,将我的左手利落地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