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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那一年的事,谁也没想到。不管落了怎样的罪名,万幸皇帝开恩,让沈将军保住了性命。只是连累了岁晚,遭受无妄之灾。我和乐乐在家每每提起,都感觉心酸无奈。”

两年多没见,缚誉的脸庞褪去了青涩,举手投足之间也少了几分拘谨和死板。

吴岁晚给缚誉和简乐沏茶,语气轻快道:“放心吧!就是得了一场大病而已。没丢了命,还遇到了贵人。别看我住在穷僻巷子里,我可不是个凡人,腰包鼓着,铺子开着,从前的不好,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唉……是我不好,提什么那一年啊?苗老哥把来龙去脉都和我说了,我和乐乐听了以后,也替岁晚高兴。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管从前如何呢,以后好就是好。”

“对喽!人要朝前看。”

吴岁晚握住简乐的手腕,一边摸着她的脉象,观察她的气色,一边玩笑道:“以后啊!你们得叫我一声吴大夫。再以后啊……还得叫我一声吴神医……”

“呵呵……是是,有手艺安身立命是不一样的。以后啊,你就种田,开医馆,开粮铺,当大夫,当地主婆,银子骨碌碌往家里滚,再也没谁敢欺负你了……”

缚誉越说越高兴,认真与吴岁晚报告他的战绩:“你和沈将军离开荣城的第二年开春,我买了八十亩旱田,又租了二百多亩,连同上一年买来的田地,一共种了四百多亩。咱们的运气不错,又是一年大丰收。我就按照你的意思,养长工,买田地。到了第三年,我的名下有旱田三百二十五亩,水田六十五亩,另外租用三百亩。”

“去年春季播完种,张罗卖存粮的时候,我发现粮贩子一亩地都不种,只是说说话,联络一个马帮,两地倒卖,就比汗流浃背一整年的种田人赚得还要多。我便动了脑筋,乍着胆子,投入二百两银子,开了两间粮铺。这样一来,自家粮卖上了价钱,从粮贩子手里进些便宜粮食,也能赚来不少差价。去年田地的净收入超过千两,铺子里净收入三百两……”

缚誉激动得两眼泪花,颤抖着双手,解开随身的包袱,把一个个账簿子摊在吴岁晚手边。

“这两年,苗老哥没少帮忙。我知道岁晚的为人,从来出手大方,我对苗老哥和他的手下也没抠着。我更知道苗老哥是个人才,去年入秋时,便与他商量着,可否组建一个马帮,也干两地倒卖粮食的营生。”

“就像荣城,旱田多,水田少,白米比黄米贵了三四倍。又比如历城都是水田,平城都是旱田。粮食价格不一,种田人赚不到几个钱,吃粮人花大价钱,其中油水,都让粮贩子赚去了。如果咱们自己有马帮,咱家的田地产粮会多赚一点,咱们的粮铺子也能多赚一点。我还打算着,种更多的田地,开更多的粮铺子………”

“好想法!”

吴岁晚本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态度,把账本子原封不动推了回去。

“养马帮的想法太好了,我们不仅可以倒卖粮食,还可以倒卖药材。你忘了,我还开着医馆吗?再过两年,等我把医馆的麻烦处理干净,积累了经验,我就会开设自己的药铺子……”

“我们要在各地种田,在各个城里开粮铺和药铺,往各个方向跑马帮,也许还会走出大靖……”

老天爷会厚待什么样的人呢?吴岁晚猜想,是那些敢想敢干,一直跋涉在路上的人。

他们头顶朝阳,脚踏余晖,以雨露润心肠,用霜雪淬筋骨,他们永不停歇,他们从不抱怨。

甩在身后的都是故事,朝前张望的才是人生。

若有人说,那种活法太傻太累,聪明人要学会爱自己,选一条好走的路。

岁晚会答:“你说得都对!”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你有的,她没有。你习以为常的,随意丢弃的,是她巴巴盼望不来的。

你小时候跌倒了,有人安慰,有人搀扶。她小时候常常饿肚子,没人爱,却有人打。

你在安逸无忧里高谈阔论别人的弱小无能,她在泥地里折断了指甲,只为了翻找出半根红薯,用以充饥。

你不理解她为什么奔波劳碌,她还要问你为什么矫情无度。

出身不同,经历不同,想法不同,所选择的道路也不相同。

你累了,能停下歇口气儿,她就不累,不想歇吗?

那是谁比谁聪明的事儿吗?

爬一座山,有人坐轿子上去,有人光脚挪上去。

有人鞋不染灰,站在山尖,高呼成功很简单。

有人满脚伤痕,挂在山腰,高喊我还需努力。

有闲心嘲笑她只配吃苦,不如好好计算,后半辈子还有几天顺心日子。

吴岁晚记得外祖母说过,人来世间一趟,苦和福,各占一半。

没有谁的福气取之不竭,也没有谁的苦难尝之不尽。

你瞧,那个穷山沟里吃不饱饭的小丫头,如今也能为朋友们摆上满桌佳肴。那个大字不识,只懂种田出力的小丫头,也能和朋友们一起畅想,规划事业。

她二十岁才享受到的富足无忧,自由自在,欣欣向荣,是别人一出生就有的。

她二十岁不用困于内宅相夫教子,而是天地广阔,挥斥方猷,也是大多数女人比不了的。

你笑她可怜,她却感谢曾经。

那个一步一个脚印,努力攀登的自己,比所有都美好。即使中途跌落山谷,再爬上来,心性与理想,依然如故。

你瞧,缚誉就是老天爷送给她的礼物,是柳暗花明的那一春。

是晚了一点吗?还是早了一点呢?

她还会走得更远,站得更高,拥抱更大的一片天。

缚誉和简乐在北宁县停留了五日,除了与吴岁晚商量生意的走向,就是帮着她收拾院子,置买东西。

“你们两口子真是小瞧我了,我又不缺银子。只是没打算在这里常住,等我干娘来了,一定会置买新的宅院,即刻搬出去的。所以才没仔细收拾,东西是干净的,能用就行呗!”

简乐为吴岁晚的床榻铺上新的被衾,叹息道:“姐姐配得更好的,若不是为了你现在的身份着想,我们俩一定给你换个大宅院,再买两个小丫头伺候着。姐姐要知道,用的都是你自己的银子,难道是舍不得吗?”

吴岁晚呵呵笑:“没有舍不得,只是不想麻烦!”

缚誉把破洞的床帐,瘸腿的椅子,通通扔了出去。又把新买的茶桌归置好,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闲话道:“那一年,得知你和沈将军要被流放,城里的将军府已经被衙门收了回去,我就偷偷爬上山,和兰溪姑娘一起把岁晚的随身物品打包好,运上了斜月庵,免得被官府的人抄捡了去。我和乐乐这一次来,没有告诉兰溪姑娘,也就没有把东西带过来。沈家那位修行的老夫人,身子一直不大好,离不得人伺候,我们就没去惊动……”

吴岁晚一听这话,心里甚是酸涩,急声追问道:“沈老夫人很不好吗?”

“没有大碍的……”

缚誉夹了两块木炭,扔进火炉里,伤感道:“虽然沈将军不是沈老夫人的亲子,也是在她眼皮底下长大成人的,能不惦记吗?再说,沈老爷临终时最不放心的就是他的长子……如今,落得这份凄惨,也不知,还能不能翻身。兰溪姑娘说,沈老夫人常常念叨岁晚,总是自责。她常说是她的错,不该老了老了,还那么任性,在沈老爷离世后,就在斜月庵出了家。她应该先带你回到老家去,不该念什么佛法,说什么因果,讲什么顺其自然。结果……眼睁睁看你落去那场灾难。”

吴岁晚喃喃道:“怎么能怪她呢?”

是沈长戈挖了个粪坑,自以为美,还要拽着她一起跳下去。

别说一个婆婆,还是一个没有血缘,不理凡尘的婆婆。就是她亲爹,不也安安稳稳在吴县待着呢!

沈契给吴六子写信,意思表达的还不够明白吗?亲生父亲都无心,还去指责外人思虑不够周全吗?

“等这里的事情有了着落,我会去探望她老人家的。”

吴岁晚感觉到一丝亏欠,沈家老夫人是好的,是第一个给她母爱的女人。因为自己遭受苦难,就想把过去一刀切断,故意逃避与沈长戈相关的人和事。

何必呢!爱恨嗔怨,都是需要耗费心力的……况且,她答应过父亲,要常去看望母亲。

缚誉见吴岁晚情绪低落,连忙转移话题:“哎……说起来,你和沈将军离开以后,我可是担心受怕了好一阵子。将军府和云雾山别院都被衙门收了回去。若他们查到我种地的本钱是岁晚给的,那还得了。衙门不查抄,有心之人也会来占便宜。所以,那阵子啊……谁一难为我,我就害怕,晚上都睡不着觉。”

“我知道岁晚在边关一定吃了很多苦头,但我不敢露面,也无力照拂。当今陛下仁慈,没有置人于死地。若赶上哪一年,朝廷有喜事,来个大赦天下。比如皇帝大婚啥的,你是有可能回来的,我就悄悄地盼啊,等啊,我得替你守住这份财产。”

“岁晚都不知道,我那一年麻烦缠身,苗老哥找来说要帮忙,把我吓的呦!连夜上山里挖了个大坑,藏了好几百两银子。”

“后来再多接触,我才知道苗老哥也有他的可取之处,原是我小人之心了。他虽粗俗,不入流,但干起事来,却是一把能手。我也不得不承认,我就是个书呆子,书本以外的事儿我都不懂。世事艰难,各有各路,哪有那么多的是非对错,不害人就行。”

简乐撇嘴:“瞧你那点子出息,也不怕姐姐笑话你。”

缚誉挠头,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展现了十来岁小男孩儿的懵懂害羞:“嗯……是没出息了些……”

儿时玩伴,少时夫妻,你懂我的小心意,我知你的不容易,面对面望笑颜,背对背也贴着心。

这样的小两口,让吴岁晚很是羡慕。

真是可惜了,简乐身子不好,至今没有子嗣,若能生个一儿半女,他们的幸福会加倍,也会发光。

她的医术还不太行,如果能让未轻煦看看就好了。

也不知何时,再见那个傻货,向他讨教一番。

唉呀!也不知九千岁能否全身而退呢?还指望着他救人?让他先救自己吧!

缚誉和简乐离开时,吴岁晚给孙氏写了一封信,托他们捎回去。

信中隐瞒了一些不好的事,只简单说了一些,她得贵人提携,前途明亮的好事。

至于沈长戈那部分,吴岁晚只是说他们和平分离,各自安好。沈长戈和他的婵儿团圆后,又携手高飞了。

其实,沈长戈好不好?吴岁晚心里也没个谱。

只是,与未轻煦相处久了,对他的性情也算了解几分,他应该不会害了沈长戈的性命。

毕竟从前有的是机会,要害早害了,不至于让他逃出流放营地,再次来家门口抢媳妇儿。

再说韩婵一介孤女,没再回未府,还有别处可去吗?不是有情人远走高飞,又是什么呢?

人家郎有情妾有意,未轻煦都不在乎,她还细问什么?操那闲心干啥?

当然,吴岁晚忘了,未轻煦不害人命,但他会撒谎,尤其骗她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