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我说弟媳妇儿啊!没想到哦没想到,你长得老实巴交,弱不禁风,是真唬人,我这老江湖也看走眼喽!我还以为你是个猫咪兔子型的好对付,没想到你却深藏不露,张爪子挠人,下手这个狠呐!”
凌宸从怀里摸出一把小铜镜,对着自己的俊脸照来照去,越看越气愤:“哎呀呀……你瞅瞅……多疼呢!咱俩是不熟,但你看我这张脸长得有多俊俏。猜也该猜得到,咱爷们是靠脸混饭吃的,媳妇儿还没娶一个上就毁了容,你可真是造孽呀!你们两口子上辈子跟我有仇吧?”
凌花少名义上是个跑江湖的,但风鸦山庄的地位极高,作为独一无二的继承人,他从小到大的吃用享受不比大官家的公子差多少。
尤其他的性子花里胡哨,比大姑娘还爱脸面,早起照镜子抹香膏,精致得很。哪里长个痘痘鼓个小包,都要找人制膏药,快点治好不留疤。
凭着一腔侠气,帮着好兄弟忙前跑后好几个月,却落了个满脸花,真是糟心呢!
你瞅瞅,从颧骨到脖颈,三道长长的血痕,红艳艳地刺人眼。
再细瞅瞅,伤得可不轻,不能说是痕迹,应该说是肉沟。
“哎呀……你用哪只爪子挠的?给我看看指甲缝里,是不是还有我的肉呢?你这娘们儿…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凌宸揣好小镜子,抓起吴岁晚的手,一个个掰着瞅,恨恨地嘟囔:“你们两口子团圆了,却把我的脸弄残了。这一回就让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以后……你们两口子欠我的人情,可就不是一回两回能还完的。你给我记着,我的脸要是治不好了,你们两口子也别想好,小爷非得吸光你们身上的血不可……”
吴岁晚浑身无力,委顿在车厢角落,脑袋靠在厢壁上,随着马车微微摇晃。
凌宸一抬眼,就见兄弟媳妇面无血色,两眼无神,好像随时要撅过去,连忙换了一副面孔,安慰道:“哎呦呦……弟媳妇,别害怕,我不是坏人。你只是中了一点迷药,再过两刻钟就好了。没事儿的,没人伤害你,马上就要见到你夫君了,你高兴不高兴啊?”
害怕?怕什么呢?
高兴?为什么高兴呢?
为了夫君?又来了一个夫君,她只觉得好笑罢了。
凌宸登上马车后的喋喋不休,吴岁晚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看见他的嘴巴开开合合,耳边响起的却是另外的声音,有男人,有女人,有好人,也有坏人。
渐渐地,很多被遗忘多日的画面,也一一在眼前铺展开来。
荣城,斜月庵,混子苗老旺扯住了穷书生缚誉,她从看热闹的人群中走出来。
广威将军府,她坐在温暖的卧榻上数银子,一个男人如狼似虎地扑过来。
云雾山,豪华别院,父亲病重,她在悉心照料,也在躲着一个男人。
寒冬腊月,藏好户籍和银两,想要远走高飞。又被一个男人骑着高头大马,拦住去路,硬抓回云雾山,关了起来。
幽幽暗夜,另一个疯癫的男人闯进她的卧房,用银针和羽化散,要了她半条命。
霜冻刺骨,北风呼号,她被扒光了衣裳,扔在一群男人中间,以供赏玩。
大雪飘飞,她和一个瘸腿男人长途跋涉,被一群官兵押解到北地。
酷热难耐,土屋土墙,禁锢着狂躁失智的她……
吴岁晚的太阳穴针扎似的疼痛,额边的碎发也被汗水浸湿,大脖筋脱力,向一旁栽倒。
“哎哎……”
凌宸手臂一伸,把吴岁晚抱回怀里,急声劝慰:“都跟你说了,我不是坏人。你是脑子不好使,被姓未那太监抓回去,哄着玩儿的。你哪是什么未夫人呐!你的夫君叫沈长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正正经经的原配夫妻。现在……你夫君落难,权势抵不上姓未那死太监,只能用江湖手段把你偷回去。别害怕……你见着你夫君就想起来了,没什么的,怕什么?”
怎么能不怕呢?吴岁晚的身体不听使唤,神志却是清醒的。
从很久以前,吴岁晚就害怕沈长戈,怕他不和离,怕他不放手,怕他惹来的一堆污糟事,让她一同承担。
现在,吴岁晚也怕,怕他出现在眼前,怕他表演深情,怕自己再也逃不开他的纠缠。
“唉呀……想我凌大少英明一世,摊上那么一个大傻子兄弟,又摊上你这么个大傻子弟媳妇儿。你们两个也真是绝配呀?都能跟小爷整这活不下去的死出,真是膈应死人啦!”
不知不觉中,马车停住不动了,凌宸还抱着吴岁晚晃晃悠悠,不知道怎么哄劝下去。不想车帘被撩开,三宝瞄了一眼两人过于亲密的画面,立马就炸了。
“哎哎……你干啥呢?你这是干啥呢?你忘了你是谁了?这位可是我们家将军的正经夫人,你那爪子往哪抱呢?”
三宝爬上来,不管不顾去拽吴岁晚,顺手对凌花花的肩膀捶了好几拳。
“奶奶滴!小宝子,你真是胆肥了,越来越无法无天,你跟谁俩呢?我被你们主仆俩折腾好几个月,辛苦费还没朝你们要呢,一个个的都给小爷摆脸色,真是惯的你们哪!”
“你用你那小狗脑袋好好回想回想,小爷那么多女人,哪个不比她好看?你当小爷是什么俗人呐?饿急了,啥都吃?你也真是狗眼看人低……”
三宝不理凌宸的吼叫,把面条似的吴岁晚背起来就走。
“夫人,将军就在不远处的小村子里藏身,等您等的很辛苦。一会儿啊……若是知道您回来了,还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三宝体力好,也是因为意外迎回主子而兴奋得生了邪劲儿,背着一个大活人,行在冰雪铺就的山路上也步履翻飞。
吴岁晚却觉得如今的情景异常荒谬,只恨自己口不能言,脚不能动。
若不然,她一定拼尽了全力逃走。随便跑到哪里,吃糠咽菜也不想再见到沈长戈。
不知走了多远,吴岁晚抬不起头来,只觉得周围白雪晃眼。
三宝似乎也累了,脚步放缓,大声呼喊:“将军……将军……快来啊!你看看,我把谁带回来啦?将军,你快来看,夫人回来啦!”
“哎?是三宝……”
“是真的,他背了一个女人!”
“哎呀……他们出去探个消息,就把夫人救回来了吗?”
“这是什么好运气啊?”
几个男人的声音由远及近,期间参杂着金属铁器的吱嘎吱嘎,细碎刺耳,逐渐慌乱。
吴岁晚感觉三宝的手劲儿一松,身子不由自主地滑落下去,没有预想地痛摔,而是稳稳落入一双强劲的臂弯里。
“岁晚?”
“……真的是岁晚!”
一只布满老茧的大掌捧起她的下巴,吴岁晚被迫抬眸,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即使寸长的胡须遮盖了他的半张面容。
“岁晚……我的岁晚……”
沈长戈难掩哽咽,腿一软,半跪于地,抱紧吴岁晚,对着她的脸乱亲一气。
“岁晚,对不起,是我把你弄丢了……你还好吗?我好想你啊!你还好吗?”
久别重逢,沈长戈爱意涌动,吴岁晚却是气愤难平。
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不肯放过她,各自安好不行吗?
凭什么?凭什么韩婵不要你了,我吴岁晚就要收留你这个破男人。
你对我的喜欢,说有就有,说没就没,我的去留全由你一人说了算吗?
若不是你姓沈的,贪心不足,出尔反尔,独断专行,我吴岁晚又何至于遭受那一场屈辱磨难。
今时今日的拯救和挽留,爱惜与不舍,都是假的,都是她不想要的,只让她觉得恶心愤怒。
吴岁晚不想认这个命,她的憋屈无可诉说,硬把自己逼出了眼泪,想出声骂沈长戈,却只发出了小小的两声“啊啊”。
“岁晚……别怕,我是你的夫君沈长戈,你又不认识我了吗?别怕,别怕……”
沈长戈心慌又心疼,手忙脚乱地擦拭吴岁晚的泪水,红着眼眶,不知所措。
吴岁晚啊了一声,又啊第二声,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凄惨。
“怎么啦?怎么啦?”
沈长戈手臂使劲儿,抱紧吴岁晚,费力站起身,蹒跚了两步,快速往屋子里而去。
“岁晚,他对你好吗?有没有伤到你?你哪里疼啊?让我看看……”
“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他再次伤害你,怎么办?我很害怕的……”
沈长戈把吴岁晚放置土炕上,又急不可待地去扒扯她的衣裳,贴身夹袄的纽扣带子都被他拽烂了。
雪白的胸背,不见青紫,只是从前的烙鞭疤痕淡了些。
粗砺的大掌又解开裙带,慢慢游走,捏着她的骨骼,抚着她的皮肤,感受着她的体温。
吴岁晚任人宰割,憋屈得脑仁疼,又一声嘶喊之后,气晕了过去。
沈长戈的难过也如洪水决堤,埋首在女人的胸口,泪流不止。
太阳卡在山头,晚照雪山一片红,小山村十来户人家,烟囱上冒着青烟,袅袅温情。
凌宸藏好了马车,背着手,吹着口哨,溜达回来。
一进门就见三宝在洗菜,其他几个兄弟熬粥的,烧火的,各忙各的,屋子里一片压抑着呼吸的静悄悄。
再从门缝往内室一瞧,沈长戈板着棺材脸,怀中抱着女人,正在发呆。
“咋地啦?”
凌宸拽过三宝,贴着耳朵,低声问道:“媳妇儿给他抢回来了,咋还那个死出呢?”
三宝在棉袄大襟上,胡乱蹭了蹭手上的水渍,哀愁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我们家将军的高兴是真高兴。难过却比见不着媳妇儿还更难过,谁知道咋回事呢?”
“艾玛呀!真复杂!”
“小爷和那么多女人玩耍过,没有一个不听话懂事的,哪里来的那么多麻烦?”
“小爷是越来越好奇,姓韩的那女人是什么模样?咋个性情?段位有多高?能把我那傻兄弟耍成个残废加窝囊废。”
凌宸嘚嘚一通,三宝和他唠不到一块儿去,真觉得没意思。
不如去找正主探探口风,兴许他在男女情事上也能再长个见识。
毕竟师父教导过,任何“技艺”都要一直学习,随时精进。
于是,凌花少轻推房门,缓步进了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