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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岁晚趴在雪地里,被草乌和川乌拽掉第一件外衣时,流了一滴泪。

她不想哭的,她应该爬起来逃跑,或是学那些贞洁烈女,抽过侍卫跨间的大刀,自我了结。

但她什么都不能做,喊都喊不出来,只能如猪狗牛羊般任人宰割。

她可以听见沈长戈的嘶吼,可以看见他拼命向前攀爬挣扎的身影,她更加感受得到无数双眼睛投向她身体时的饥渴,或者怜悯。

吴岁晚对自己的遭遇无能为力,像从前,像她活过的短短不足二十年。

她走过的每一条路都是步步坎坷,可悲的是,每一条路都不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的日子怎么过,从来不是她自己说了算。

吴岁晚在心里数着数,第六件衣服落了地,全身上下只剩一件肚兜和一条薄薄的亵裤,后背的伤口裸露在寒风里,疼痛愈加剧烈。

吴岁晚在等最后的难堪,却迎来了一片温暖,一个又尖又柔的声音说道:“公子,别闹了!”

小凳子脱下自己的斗篷裹住了吴岁晚的身体,挡住了很多不怀好意的目光,又对未轻煦规劝道:“公子,撒撒气就算了,不要闹得太难看,我们应该尽快赶回荣城处理公事。”

“嗯……”

未轻煦笑眯眯应声,沈长戈的难过就是他的快乐,怎么欣赏都不够。

但是,再闹下去,沈长戈的精神受不住,来一个气怒攻心而亡,他看不见沈将军以后的难过,那可是大大的遗憾。”

“精卫都留下,守好院子,不能让沈将军跑了。再找一个大夫来,帮他医治腿伤,更不能让沈将军死了。往后怎么处置,随我的心情,再说吧……呵呵……”

未轻煦留下几句命令,带着一串畅快的笑声出了院门,小凳子紧随其后,追问道:“公子,我们即刻出发去历城吗?”

未轻煦干脆道:“不去啦!”

小凳子试探问道:“那……有确切消息,夫人就在历城边镇,她若是不回来……”

“没关系,不用在她身上浪费工夫!”

未轻煦目光幽暗,忍不住嘲讽:“婵儿也不容易,出去玩耍那么久,不小心怀了一个野种,却找不到男人依靠,想来是又气又急,正想法子找出路呢。我作为她的前夫君,现在的好哥哥,还是心疼她的,不能把她逼得太紧!”

小凳子了解未轻煦,听这语气是心中有了成算。

果然,未公公翻身上马,松松地扯着缰绳,把寒冬腊月当成阳春三月,一副踏马寻花的悠哉模样,一边赏景,一边随意说道:“高思翰指望不上,沈长戈残疾潦倒,她一直想够却够不着的齐王,我也会让他在十日内功败垂成。婵儿无路可走,吃不得辛苦,自己就回家了!'”

“唉……”

小凳子偷偷叹息,未公公说到“婵儿回家”时的语气轻轻柔柔,他却感受到了隐隐约约的暴虐之气。

韩夫人回家来,下场也好不了,她的那些奸夫可是一个比一个惨。

未公公心里有她是不假,但是,爱与恨,哪个多,哪个少,别人可不知晓。

再说了,爱之深,变了味儿,比恨还可怕。

小凳子心想,韩大美人应该赶紧去拜拜菩萨。然而,西北风一刮,他再想,他还是操心一下自己好了,这么游春似的回到城里官衙,他就冻硬了。

“那个……公子……”

小凳子朝着驾马闲游的未轻煦,小心翼翼开口:“夜深天寒……要不……咱们快点走?”

“嗯?”

未轻煦还不走了,勒住马头,好奇问道:“在京城里很难看到如此壮观的雪景,你不觉得有意思吗?怎么就着急回去呢?”

小凳子抬起胳膊,抹了一把清鼻涕,一切尽在不言中。

未公公轻轻哦了一声,眼光上下打量衣衫单薄的青年人,温声嘱咐道:“荣城的天气赶不上京城暖和,出来进去的,可要多添加衣服啊!”

小凳子尴尬一笑:“是……是……”

未轻煦的小腿微一使力,马匹继续慢悠悠前行。

“不来荣城还真不知道,别说咱们这样的小体格子受不了严寒,就是那戏文里爱好救美人的英雄豪杰,一看这鬼天气,也不敢胡乱表现,江湖好汉的侠骨丹心也怕冷啊!”

小凳子欲哭无泪,喏喏称是,未御医是上善若水的神仙,未公公是锱铢必较的神兽,还是一只玩弄权术,玩到飞起的恶兽。

五日后,齐王带着四万大军绕道顺城,休整一夜。第二日清晨,鼓舞士气,打算直逼京城。还没等大军走出城门,作为主帅的齐王殿下就突然摔下马来,当场暴毙。

齐王造反夺位一事,雷声大雨点小,蹦哒这么多年,筹谋算计沥尽心血,没蹦哒出自己家那个小圈圈儿。

“这齐王就是命薄,若是他安心当个闲散王爷,一定没有这场大祸。人呢!这一辈子不属于你的东西,千万别去争,挣来的都是祸,想一想,命都会没了的。”

“我看也是这么个理,人呢,要想活得好,就得知足。这齐王的皇帝老爹已经给了他最富裕的一块土地,就一辈子享福得了,瞎折腾什么呢?我老爹全部家底都给了我兄弟,我是啥也没捞着,这么多年,我也照样孝敬我爹,我的日子也没过穷啊!”

“你个没大见识的,这辈子也就老婆孩子热炕头的那一点子追求。你也不看看人家争的是啥?那是两间破房子三亩破地吗?那是皇位呀!你知道啥叫皇位吗?”

“我懂那些破事儿干啥?谁当皇帝也不能给我发银子,我不还是照样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吗?”

“谁说皇帝都一样,难道你没听说吗?跟着齐王一起造反的大官,没有一个砍头丧命,都活得好好的。让你来说,这种事在老皇帝活着的时候会怎么处置,那是来不来就要诛九族的。”

“新登位的小皇帝就不一样了,小小年纪菩萨心肠,登基便大赦天下。参与此次政变的大官小官,罪行轻的降职,罪行重的也不过就是流放北地。”

“看样子,小皇帝比老皇帝要强百倍,你要知道,老皇帝活着的时候,哪一天不杀人都难受。想是以后,咱小老百姓也能跟着有几天安稳日子过呢!”

“但愿吧!可是我总觉得小皇帝把那些造反的人都留下,就是留下了隐患。齐王,魏王,陈王都倒了,也不该放松警惕。北面还有一个代王呢,那个叔叔更不好对付……”

“这你就不知道了,小皇帝是个心慈手软的,但他身边人都厉害呀!你以为当了皇帝就是一个人说了算,那手下不得养几个有用的人才。小皇帝的舅家手握兵马大权就不提了,据说现在御前得宠的是一个太监,唤作未公公。”

“那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谁也不敢得罪,小皇帝能够顺利登基,就是他老人家在运筹帷幄。小皇帝视未公公如兄如父,万事决断之前都要问过未公公呢。”

“小皇帝称万岁,未公公就能称九千岁。论权势,谁能比得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未公公?”

坊间流言越传越邪乎,有人把假的当成真的,也有人真的当成假的。只有韩婵有了新主意,往药铺走的脚步愈加坚定。

那一日,沈长戈前脚奔向荣城,三宝也没耽误功夫,雇了个不起眼的马车,拉上昏睡的韩婵赶往风鸦山庄。

为了不泄露行踪,三宝都是赶上百十里地就换一辆新的马车和侍卫。

韩婵醒来时发现自己在马车上,已经距历城越来越远,真是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说什么都要回去。

封屏儿是不会劝的,只管看热闹,因为她知道,未轻煦不直接带兵马过来,韩婵也会很快无路可走。

果然,韩婵赖在荣城边界三日,折腾的三宝一个头八个大,马上就要忍受不住,撂挑子不干的时候,齐王造反不成,已然身亡的消息在市井流传开。

从那时起,韩婵就再也没有闹过,乖乖地随着三宝指挥,说怎么走就怎么走。

风鸦山庄位于大靖正东方向,他们一行人从西往东走要经过京城。三宝计算着路程,在距离京城百里远的一个小镇上落脚。打算休息一宿,明早雇佣新的马车和侍卫,一鼓作气赶到下一个小镇,想方设法绕开京城管辖地界。

三宝从小闯江湖,所有事都安排得仔细周全,恐怕累着了韩婵肚里的小主子,以后没办法向沈长戈交代。甚至晚上睡觉都不敢睡实诚,天不亮就爬起来,安排人手,检查马匹,车里的垫子够不够软,糕点茶水有没有备全。

只是当他算计着时辰,去敲韩婵的门,催促快点吃早餐好赶路的时候,封屏儿却说韩婵身子不舒服,要在此地休养几日。

咋不早说呢?非得我啥都张罗一通,累个半死的时候你再说,这是耍傻小子玩儿呢!

再说你自己咋回事儿,你不知道吗?

京城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你前夫君就在这里,你不知道吗?

你多大的心,还在这停留呀?还休养呢!修理脸皮吗?你怀着沈长戈的孩子,在没和离的前夫眼皮子底下晃晃悠悠,安的什么心呢?

三宝的怨念不敢说出口,依然累死累活地跟在韩婵身后找医馆看大夫,她想干什么都要顺她心,如她意,谁让人家是主子呢!

一个小镇上两个大医馆,病人都很多,大夫看上去年龄偏大,经验十足的样子,但韩婵都是远远瞟一眼,转身就离开,像是信不过,偏要走街串巷找野郎中,这是什么毛病呢?

三宝劝了一句:“您怀着身孕,还是要找知名的大夫瞧瞧才好!”

韩婵立即斥责:“主子的事儿,你少管,尤其是女主子的事儿,你更不应该管。你怀过孩子是怎么着,少多言多语的,离我远着点!”

好好好,我不敢惹你,你说什么都对。

三宝撅着嘴,跟着韩婵四处转悠,还真在一个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一个门庭冷落的小小医馆,准确来说就是一个背风角落摆了一个小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