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圣明!”群臣的声音在乾清宫内整齐响起,声浪回荡。
然而,在这一片恭颂声之下,每个人心中却各有盘算。
有的担忧着如此大规模的赏赐和安置事宜,会给自己分管的事务带来怎样的压力,有的担忧被人追赶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
朱翊钧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目光缓缓扫过群臣,开口说道:“众卿,此事干系重大,务必要妥善办理。户部需尽快筹措银两,还有各类物资,酒食之类的,都要准备充足,用以赏赐有功之臣。切不可有丝毫懈怠,要让将士们感受到朝廷的恩赏。”
他的声音平和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提到筹措赏赐物资,兼任户部尚书的内阁辅臣张学颜神色恭敬,上前一步,拱手说道:“陛下,依臣之见,此次战死沙场的兵士家眷迁往西安府安置,事务繁杂,牵扯众多,单靠兵部和户部牵头,恐难面面俱到。是不是还得要都察院一同牵头,多方协同,互相监督,方能将此事办好。”
他言辞恳切,眼神中透着对事务的审慎考量。
朱翊钧闻言,微微一愣,稍作思索后点头道:“嗯,张爱卿所言有理。此事朕待会单独召见海都御史的时候,会特别叮嘱的。”
张学颜连忙应道:“是,陛下。”
而后退回到队列之中。
朱翊钧再次环顾朝堂,提高音量说道:“诸位臣工,此事就如此安排,各司其职,务必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退下吧。”
群臣纷纷行礼,有序退下。
此时,张居正起身准备离开,他刚微微直起身子,还没完全站起身来,就听到朱翊钧摆手说道:“阁老,您稍坐一会。”
张居正闻言,又缓缓坐了回去,待其他臣子都退下后,朱翊钧抬眼看向侍立一旁的陈矩,微微颔首,陈矩心领神会,悄然退下。
眨眼间,整个乾清宫中便只剩下了张居正与朱翊钧两人,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顿了片刻后。
“刚刚见阁老欲言又止,现在殿中只有你我君臣二人,可开诚布公。”说话间,朱翊钧看着坐在不远处的张居正。
他虽不过五十多岁,还未到花甲之年,可岁月的痕迹却早早地刻满了他的面庞。
官帽鬓角处露出的头发已然苍白,像冬日里的霜雪,毫无生气地贴在脸颊两侧。
脸上的皱纹也比去年明显多了。
沟壑纵横,每一道纹路都像是他为朝廷、为国家社稷殚精竭虑的见证。
那深陷的眼窝之中,一双眼眸虽仍透着睿智与坚毅,却也难掩疲惫之色,像是被无尽的操劳抽干了精力……
朱翊钧望着张居正这副苍老的面容,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涩与不忍。
他深知眼前这位内阁首辅,多年来为了大明江山鞠躬尽瘁……
改革赋税制度,整顿吏治,无一不是触动各方利益、艰难无比的举措……
自己作为见证者。
作为老板。
千古一相,万历首辅,张居正担得起……
任尔流言,我自居正,行非常事,有非常功,张白圭做到了……
当然,张居正如此苍老,有一部分原因是确实给大明干活干得,但他自己还是占着一部分原因的,吃春药,养舞女,喝老酒,这些权贵们有的毛病,张居正也都有……不过,这一点朱翊钧很是理解,男人嘛,都是这样的……
自己不喝酒,是怕影响下一代,这是主要原因。
张居正很会察言观色,在听到皇帝陛下的话后,第一个就注意到了皇帝陛下的语气。
有些温和。
他抬眼望去。
正瞧着皇帝陛下也在瞧着自己。
那眼神之中,有着悲悯,有着爱戴,感情复杂……
张居正敏锐地捕捉到朱翊钧眼中复杂的情绪,心中暗自思量,或许此刻正是推动南巡之事的绝佳时机。
这就是张居正,皇帝陛下的恻隐之心,他也想着利用一番,来达到自己心中的政治目的。
他稍作犹豫,随即便缓缓伸出那双骨节分明却微微颤抖的手,颤颤巍巍地将头上的官帽取下。
刹那间,稀疏的发顶显露出来,原本被官帽遮挡的头发,此刻清晰地呈现出花白之色,黑白掺杂,毫无生气被束在一起。
之前戴着帽子时,还能勉强遮掩几分岁月的痕迹,可这一脱帽,那扑面而来的苍老之感愈发浓烈……
朱翊钧原本靠在龙椅之上,手肘撑着玉案,姿态闲适。
可当张居正脱下帽子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像是被钉住了一般,再也无法移开。
眼前张居正那苍老得近乎憔悴的模样,远比他从旁人描述中所想象的更为震撼。
他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原本搭在玉案上的手也慢慢收了回来,端端正正地放在膝盖上,像是面对的是一件极为庄重肃穆的事情。
“陛下问臣,是否有未言之语……”
“臣,有……”
“恳请陛下,听臣讲述。”
“阁老,讲……”朱翊钧一脸严肃。
张居正深吸一口气,声音略带沙哑却又饱含恳切地说道:“陛下,老臣斗胆进言……”
“南巡一事,臣已筹划许久,诸多事宜也已准备就绪。可这日子一天天过去,陛下对南巡,像是厌恶至极……”
“不知陛下是怀疑臣有非分之举,还是陛下,只怜爱天下百姓,不愿叨扰。”
“朕既是怜爱天下百姓,又是不愿耗费国库之银……阁老,南巡耗费巨大,此举必会被百姓视为奢靡之举,即便是史书上也会落人口舌。”朱翊钧缓缓说道。
张居正闻言,站起身来,将自己的官帽放在了原本坐的椅子上。
实际上,冠帽不整,在御前也是罪过,不过皇帝屏退众人,这件事情也就不算恶劣了。
张居正神色庄重,缓缓开口:“陛下,世间万物,皆有阴阳两面,相互依存又彼此制衡……”
“正如易经所言,‘一阴一阳之谓道’。这治国理政,亦如阴阳调和。看似南巡的耗费巨大,此为‘阴’,然而其带来的诸多益处,便是‘阳’。”
“陛下试想,若不花费这些钱粮用于南巡,展示天威、体察民情,这钱财也未必能真正节省下来,用于军曹民政,虽有监督,但也会有些心怀不轨之人,借机中饱私囊,肆意挥霍,最终肥了一己之私,却对国家毫无益处……这便如同阴阳失衡,阴盛则阳衰 ,国家的根基也会随之动摇。”
“而陛下南巡,臣可保证,一两银子的花费,都要落到细处,以此为基,对日后赈灾,犒军,也可制定专门的记录……”
“再者,圣贤之道,在于权衡利弊,以天下苍生为念。孔子云,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治国犹如掌舵行舟,不能因惧怕风浪而畏缩不前。南巡虽有耗费,却能带来南方的长期的稳定,这正是阴阳调和的大智慧。望陛下以天下为重,勿被眼前的耗费所束缚,做出利国利民的决断 。”
“与私,臣也想着看到陛下,南巡祭祖,成就伟业……”
“陛下啊……”
“南巡吧……成为我大明朝,自洪武永乐以来,皇权最为鼎盛的君主吧……”
说话间,张居正跪下身去,额头触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