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矩退下安排事情后,朱翊钧又让冯保看完这个捷报。
冯保的眼睛都是亮的。
心里面就一个想法。
天助我等啊。
就算老天都想帮助我这个可怜之人,完成心中所愿啊。
大明朝今日得嫡子,又收复边疆古城……
今年国事顺遂,边疆之战数场大胜,皇帝陛下又添了五个皇子,其中还有一个是嫡长子。
此时,可真是南巡的天赐良机啊,不南巡,更待何时。
冯保看完奏报之后,忐忑许久,心里面终于下定决心。
他也要像张居正那么勇敢一点。
原本的冯保是想着跟随皇帝陛下南巡的,不过,他畏惧皇帝,一直都是将自己的想法隐藏。
到现在,还真的没有主动提及过此事,主动劝过皇帝。
冯保放下奏报,双手颤抖着,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陛下,真真是大喜事啊……”
“自古人君,皆盼国运昌隆,子嗣绵延。今我朝边疆大捷,陛下又喜得嫡子,更是为社稷之基添稳巨石……”
朱翊钧一脸笑容:“是啊,真是我大明朝的喜事。”
“陛下,奴婢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翊钧闻言,看向身旁的冯保:“大伴,你我主仆二人,什么话都可以摊开说,在朕面前,就没有你不当讲的事情。”
“陛下,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我大明历经风雨,如今在陛下的圣明治理下,四海升平、万象更新……”
“陛下御极虽不过十载,但边疆连传捷报,敌军望风而逃,这是陛下神武天威震慑四方的明证,皇子接连诞生,嫡长子更是社稷根基,预示着我大明江山后继有人、福泽绵延呐……”
朱翊钧微微颔首,眼中也难掩喜悦之色,但依旧保持着帝王的矜持,端坐在龙椅上,静候冯保继续说下去。
“陛下,” 冯保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古往今来,但凡盛世帝王,无不重视与天下万民的联系……”
听到这里,朱翊钧的眉头微皱,冯大伴的话,有些跑偏了吧。
不过,他也没有去阻止,就这样静静的听着,安静的看着。
“想那唐太宗,盛世时多次出巡,所到之处,百姓夹道欢迎,高呼万岁,盛世景象令周边诸国都为之敬仰……”
“圣君的巡查之举,不仅彰显了帝王的仁德,更让百姓感受到皇恩浩荡,使得民心归附,江山愈发稳固。”
朱翊钧听到此处,神色微微一动,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敲击着扶手,若有所思。
冯保见皇帝陛下没有打断自己的话,心中暗喜,而后,赶忙趁热打铁:“如今我朝国力强盛,百姓安居乐业,正值南巡的最佳时机……”
“陛下此番南巡,一来可亲眼目睹万里江山的壮丽景色,了解各地风土人情……”
“二来能向天下展示陛下的雄才大略与爱民如子的胸怀,让百姓亲睹天颜,感受陛下的恩泽……”
“如此,必能四海归心,让我大明的统治更加坚如磐石啊。”
有些话,身边人说,而前面的官员们,说是完全不一样的。
事实上,也是如此,朱翊钧心中确实有所动摇,这般诸事顺遂的局面,不知何时才能再遇,南巡之事于他而言,也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不过,朱翊钧也有自己的顾虑。
登基十年未到,便张罗着南巡,那以后,自己岂不是要跟另外一个时空的章宗一般了,每十年南巡一次,万历一朝都要有五六次南巡了。
这次听完冯保的话后,朱翊钧并没有发火。
他眉头微皱,沉吟片刻后说道:“南巡一事,事关重大,绝非轻易能定……”
”路途遥远,需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最为重要的是,一路之上,还要扰民……”
冯保闻言大喜啊。
看来,自己在陛下的心中就是比张居正高多了。
张居正窜上蹦下一整年了,皇帝陛下都没有松口,今日自己正式的劝说,哎,就有进展了耶……
陛下这是松口了吗?这肯定是松口了,陛下都没有发火啊。
“陛下圣虑极是,奴婢岂敢不知此事的轻重……”
“奴婢也知道,陛下是一心为民,这么长时间对首辅的提议,都未曾上心,不是因为舍不得朝廷花的那些银子,而是担心百姓们的生活受到影响,不过,陛下,在奴婢看来,陛下南巡,途径之路,可颁旨意,沿途百姓从事生产不停,各地官府不得广招民夫,大修宫殿,不得私收迎圣之税……”
“而后,再由百官,内阁拟定出行方案,所经地点,陛下下榻行辕,可征用官府,富商的宅邸……随行百官皆住驿站……”
冯保洋洋洒洒了说了很多。
朱翊钧闻言,轻描淡写地“哼” 了一声,一脸轻松地看着冯保:“大伴,你继续说呀。”
那眼神带着几分审视,似笑非笑,让冯保摸不透圣意。
冯保本以为自己言辞恳切、论据充分,皇帝会当场有所表态,此刻却被这一句轻飘飘的反问弄得不知所措,一时语塞,竟不知还能从何处再劝……
朱翊钧见冯保愣在原地,没有接着往下说的意思,又开口道:“你这是说完了吗?”
冯保忙回过神,点头哈腰道:“回陛下,奴婢确实说完了。” 说罢,便屏息敛气,低着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满心期待着皇帝的答复……
朱翊钧靠在龙椅上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说完了,大伴就先退下吧。”
这话既没有同意南巡,却也没把话说死,模棱两可的态度让冯保心中仍存希望。
冯保闻言,躬身行礼,而后退出乾清宫去。
这个时候,夜幕已然降临,一轮皎洁的月亮高悬夜空,如水的月光洒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泛出清冷的光。
冯保走在宫道上,心情却格外轻快。
他想到皇帝虽未当即应允南巡,但也没有严厉斥责,这便是个好兆头。
想着想着,他不禁边走边轻声哼起曲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婉转的曲调配合他略为尖细的嗓音,在寂静的夜里悠悠飘荡,还挺好听的……
冯保正沉浸在自己婉转的哼唱之中,忽然,一阵“哗哗”的甲胄相撞声由远及近,瞬间将他的歌声压了下去……
只见一队禁卫匆匆跑来,他们步伐整齐有力,手中紧紧按着刀柄,神色肃穆。
待看清前方是冯保,领头的小校赶忙抬手示意队伍停下,自己则疾步上前,单膝跪地,恭敬道:“冯公公,实在对不住,惊扰您雅兴了。”
冯保摆了摆手,脸上虽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恢复了和蔼的模样,说道:“无妨,你们这是急匆匆要去何处?”
小校心中暗道,来抓在宫里面胆大包天到敢唱这艳词小曲之人……
“回公公的话,例行巡逻……”
冯保点了点头,示意他们离开。
待禁卫们远去,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冯保清了清嗓子,又继续向前走去,哼唱起来,月光拉长他的影子,与宫墙的暗影交织在一起……
“山深地僻……”
“花飞鸟啼……”
“伤心过处,双双蹙着翠眉……”
昆曲在此时的北京城特别流行,达官贵人们,几乎人人都会唱上一两句,而唱曲是太监们最大的爱好之一……不过冯保一直自持身份,原本都是躲着一个人,偷偷哼,但今天心情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