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博文回到厢房,红烛摇曳,丫鬟小翠端了张小板凳,坐在房门口,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
床上的锦被叠得四四方方,看样子阮玲珑是又出去了,留下她的小丫鬟在房间里,随时准备帮她敷衍府里的人。
项博文已经得到关于今天上朝时发生的事情的消息,废除多年的宵禁又重启了,这个丫头天不怕地不怕的,要是闹出点事情,怕是要吃苦头。
离天亮约莫不过一个时辰了,项博文没有打扰丫鬟小翠,他怔怔地望着天边,一颗心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这个心不甘情不愿娶的夫人,他原本是抗拒的,从得知婚事的当天起,就想把她赶走。
现在她知道自己佯装体弱,仅仅是赶走,已经不能守住秘密。
阮玲珑她不能活!下手越快越好!
就像王将军说的,大丈夫应以大义为重,牺牲一个小女子,值得!
他越想越揪心,加上身体疼痛,一点都睡不着。
算了,还是出去散散心,毕竟王将军说他要多去孕育天地灵气的地方,这样有益于更快排除毒素。
月光下的街道,正如他所猜想的一样,到处是惊叫声,哭喊声和官兵们的推搡声。
项博文不自觉地想到阮玲珑,她今夜肯定又是男子打扮,穿着夜行衣,认出她的难度比白天大的多。
就在他四处打量时,他听到几个小兵正围着一具尸体,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
“这人个头他妈真小,第一眼还以为是个小孩儿!”
“看样子死了至少半天时间,啧啧啧,他身上这块石头可真是大呀,我们兄弟几人合伙怕是也抬不起来吧。”
“我看这石头怕是从天而降的奇石,前些日子,我去茶楼听人说,旁边县城一天夜里,突然飞过来一座山!这飞过来一块石头也不稀奇,对吧!”
“就是,不稀奇,现在这世道变了,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唉,你们看,这儿有块女人的帕子,上面还有字,柳三哥,你给我们认认,上面写的什么?”
柳三哥是几人中唯一识字的人,平时他力气最小,总被人看不起。
现在大家伙都用期待的眼神巴巴望着自己,他心里颇为得意,昂着头,翘着兰花指,接住递过来的手帕,上面是一排红色字迹,好似用血沾着写出来的,歪歪扭扭,但还认得清楚。
“害我的人是阮玲珑!
帕子上就写了这句话!”
其他人嘀咕道:
“阮玲珑是谁?听起来是个女人的名字,女人怎么可能搬得起这么重的石头,奇怪了!”
“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关我们的事。今天出来缉拿罪犯,两手空空回去不合适,我们就拿这件事交差,至少说明大家有好好干活!”
“对对对,就这么干!这具尸体上的石头,要是没有工具我们挪不开,大家去一旁的衙门,借些棍棒撬起石头去。”
最后说话的是队伍里的老大哥,他一招呼,大家就都往衙门跑,不过瞬间功夫,人都走光了。
项博文从树丛后走到童叟张的尸身旁,尸体上爬满了各种虫蚁,在他嘴里,鼻孔中出出进进。
幸亏温度低,臭味并不浓烈,否则童叟张早就被人发现了。
刚才那几个官兵说有在帕子上留下字迹,清清楚楚地写明童叟张是被阮玲珑所杀。
项博文心想,按照府衙的一贯作风,他们不会深究原因,既然有证据,一定会顺水推舟地将童叟张的死因归结为阮玲珑所为。
杀人的大罪,哪怕她是皇子妃,也逃不脱牢狱之灾。
阮玲珑被关进去了,其实是件好事,至少自己不需要亲手了结她的性命。
以后的某一天,当自己完成了所有计划,会想办法让她脱罪,到时候再补偿她,也来得及。
有脚步声越来越近,项博文连忙迅速躲起来,他绝对不能暴露自己。
来人是一个样貌极其普通的男人,他从包袱里取出几件工具,蹑手蹑脚地靠近童叟张。
他朝童叟张行了个礼,嘴里念叨着:
“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是替人办事的。
有人出钱让你的肉身消失,我不是贪财之人,可是那人我不敢得罪,只有委屈你了。
唉,我会给你多烧点钱,你别怪罪我呀!”
那人边说,边熟练的在尸体上鼓捣一通,手法熟练,看起来就像是仵作在寻找死亡原因。
男人动作很快,像是确定好了死因,又拿到了想要的证据后,便在童叟张的尸身上洒下一层黄色的粉末。
随着滋滋啦啦地响声出现,童叟张的尸体越来越小,最后化成一滩水。男人又从旁边的泥地里铺了一层土上去,就这样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男人办完这事,气喘吁吁地,他不敢停留,急匆匆地溜了。
就在男人走后不过半柱香时间,官兵们回来了,嘴里骂骂咧咧的,说是衙门大门怎么拍都没人应答,明天非要将衙门不作为的事告诉上司。
“哥哥们快来看呀,尸体没了,不见了!”
走在前面的小兵愣愣地站在大石头旁,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其他人听说,一呼啦全都跑过来,果然尸体平白无故地没了!
顿时大家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眼里全是惊恐。
“那么大块石头压着,尸体说没就没了!这是不是有鬼呀!”
“莫非是诈尸了,尸体自己站起来跑了!要是那样,它肯定就在附近,听说被僵尸咬一口,自己也会变成僵尸呀!”
“妈妈呀!我们别在这里了,快走,大家都快走呀!”
一群人一哄而散,跑的鞋都掉了也顾不得捡。
项博文此时的心情很复杂,他觉得这事情太可笑,这样胆小的兵要如何保家卫国。
同时他对衙门没人值守很不满,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怎么有人组织应对呢!
负面的情绪之外,他倒是有一丝庆幸,庆幸尸体不见了,这样阮玲珑就不会被牵扯到杀人案中。
他长长舒了口气,从树丛后走出,没走几步路,一个背影突然挡住他的去路。
这个背影宽大厚实,他背着手,显然没有拿着任何兵器,却就是给人一股凛冽的杀意感。
“项博文!你若是不想娶阮玲珑,其实原本可以不答应的,就算是现在娶了,也可以和离!
不过,决不能看着她被人诬陷,你明明能纠正,却放任不管!
你不是个大丈夫,你配不上她!”
夜色下的项博文脸色瞬间潮红,他心里又羞又怒,但更多的是恐惧。
挡在他面前的人是谁!
他怎么知道自己躲藏在这里,他和阮玲珑是什么关系!
这个男人一定跟踪自己有段时间了,他刚才用了轻功,男人一定发现自己在装病的事实了。
这个人,他绝对不能放走!
这个念头一出现,项博文右手玄铁折扇便像是感知到主人的杀意一般,向着男人脑后猛然袭击。
男人将头微微一侧,折扇击了个空,男人一伸手,折扇已经被他握在手中。
“心真狠呀!果真是项景这老匹夫的种!”
男人将折扇双手握住头尾两端,用力一折,折扇竟是断了。
这折扇虽然谈不上是绝世宝器,但也得来不易,这人能轻而易举地将玄铁徒手弯折,和他比硬功夫,中毒还没痊愈的项博文怕是又要新增内伤。
此时的项博文逃离才是明智之举,可他并不想离开。
他捡起被男人扔在地上的折扇,轻轻抚摸,如同在安慰一个受伤的朋友,只三两下,折扇恢复笔直。
其实这把折扇最精妙就在于冶炼之时,加入了记忆金属,它能恢复完全是材质特殊的功劳,但是背对着的男人显然对此很是惊讶,他微微偏头,一副恨不得现在就将折扇抢回去的表情。
这个男人应该是很关心阮玲珑的人,项博文觉得自己有必要对他解释一下:
“这位英雄,我与阮玲珑二人之间的事情,你并不了解,应该是有误解。
这天下同是阮玲珑名字的人多了去了,就凭一张锦帕,是不能定罪的,我又何必出手,将祸端往自己身上引呢。
我与阮玲珑是皇上赐婚,我也试过抗旨,但是没有用,否则我也并不想将阮玲珑拉入我复杂的生活中。
如果有机会,她能离开,对她来说,其实是件好事。”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说出这些话时,眸子淌出了两行清泪,心脏也在隐隐作痛。
“项博文!这是你自己说希望让她离开的!等我将阮玲珑带走时,你要是个男人,记得今天的话,一定不要阻挡!
呸!”
男人朝项博文重重吐了一口口水,转身离去。
项博文嘴里喃喃自语,“我连护住她性命都难,又有什么资格阻挡她去走一条能活下去的路呢。”
阮玲珑此时此刻已经回到六皇子府上,小翠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阮玲珑蹑手蹑脚地将被子搭在小翠身上,自己则躺在床上。
她累了,明天还要和火毒教的人斗智斗勇,没有睡好觉,脑子肯定转的不快,这是她贪睡的二哥嘴里的真理。
……
第二天的军机处,简直闹成一锅粥。
大门右侧,一堆破衣烂衫的乞儿站成一排,脏兮兮的看不清楚长相,身上的跳蚤满天乱飞。
左侧则是醉酒的,打架闹事的,他们耷拉着脑袋,部分人鼻青脸肿的,显然已经被收拾的甚是乖巧。
还有几个,上着枷锁,应该是重刑犯,被官兵押解着,怕是马上就会被打入大牢,或者即将被流放。
一晚上的劳动成果相当多,军机处的蒋大人有些得意。
一个太监步伐快得几乎要摔倒了,他顾不得抹汗,朝着蒋大人径直走去,顾不得行礼,开口就问:
“大人,皇上让奴才问您,昨日的那个贼人可否抓到?”
蒋大人示意太监进门喝口水,歇息一会儿,太监连连摆手。
他原本想着在隐蔽处塞给小太监几两银子,可这小太监显然不上道,蒋大人无奈的耸耸肩,有些得意地回答:
“那个贼人嘛,昨晚没有捉到,不过一晚上收获颇丰,抓了许多捣乱治安的流民,甚至还捕获了两个通缉犯!”
太监脸上一冷,声音变得带着几分斥责:
“既然没有捉到,蒋大人就随奴才回皇上那里领罚吧。”
太监话音刚落,几十个凶狠的侍卫从四面八方出现,将蒋大人结结实实地捆了,蒋大人连喊都没有喊出声,嘴里就已经被塞了块破布,反绞着胳膊,往皇宫的方向就走。
项博文坐在来福酒楼三层的包厢里,蒋大人正好路过这条街,街上有许多人正朝他扔烂菜叶子。
昨天晚上,他手下的人弄得全城百姓不得安宁,还有人被诬陷押到了衙门,今天看见他也有这样的下场,大家都忍不住顺手埋汰他一番。
“一晚上就想抓住项宁,真是异想天开!”
隔壁包厢里,有人大声奚落。
他怎么知道蒋大人要抓的是皇上的哥哥——项宁!这个名字已经消失许久了,诺大的京城,已经记得的项宁的人,少之又少。
“蒋大人怕是脑袋要搬家了,原本贾丞相就看蒋大人不爽很久了,这次不过是借助这个理由,以皇上的名义,除掉一个总和他对着干的对手而已。”
那人肆无忌惮地继续分析,项博文知道这人说的不错,蒋大人不死也要被流放,可以说未来的路,九死一生,可惜他完全没有觉察到危险。
……
两个时辰前。
贾丞相天没亮就在养心殿候着,皇上睡不着觉,可是他更睡不着呀!
屋里住着项宁,还霸占着他的厢房,说是要他解决当前的困境,不解决完,就一直住下去。
“爱卿为何这么早就待在这里,离上朝的时间还有一会儿。”
皇上顶着两个黑眼圈,昨晚他没有翻牌子,脑子里一直在回忆年轻时的种种事情。
“皇上,臣担心您的安危,睡不着觉呀。臣想着一天捉不到贼人,就在这里守着皇上一天,这样臣安心!”
“哎呀,爱卿能有这份心,朕很是感动,不过,你年纪也不小了,这样熬坏了身体,朕的江山还如何托付给爱卿打理呢!
至于贼人的事,蒋大人会办好的,毕竟他也是老臣子了,做事也一贯没什么大错。”
贾丞相轻轻叹了口气,故意装作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皇上最是见不得人有秘密,当下就板着一张脸,让贾丞相有话快说,不准有任何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