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翠的帮助下,阮玲珑换上了一身利落的平常男子衣裳。
这次出府,她决定还是低调行事,她让小翠躺在被子里冒充自己,这事小翠可是老手,只要没人执意掀开被子面对面查看,她都能帮自己蒙混过关,连亲娘都不能发现。
她避过耳目,偷偷从后院翻墙而出。
街道上如同往常一样喧闹,买了一串糖葫芦,边吃边往家赶。
“让开,让开!小民通通让开!”
两列高头大马簇拥着一辆华丽的马车,有见多识广的民众低头窃窃私语。
“这马车上坐的是七皇子,听说他要被封为太子,姜贵妃怕是母凭子贵,马上就会坐稳皇后位置了!”
“不可能吧,皇上曾经许下诺言,他的皇后只有徐皇后一人,毕竟徐皇后当年可是对皇上有大恩,身怀六甲,连性命都不顾,赶跑了逼近的西北侵袭呀!”
“唉,从来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更何况徐皇后早就亡了,徐皇后在战场上生子,儿子六皇子娘胎里就不足,做不成太子的。”
“对对对,我还听说,这个六皇子和当今圣上命格相冲,大凶呀!”
“刷!刷!刷!”
高头大马上的锦衣护卫,狠狠几鞭子抽打在议论纷纷的众人身上,一时间街道两旁除了“哎哟哎哟”的喊疼声,人挤人的街道,愣是安静地连掉到地上一根针都听得清清楚楚。
阮玲珑此时攀在一棵大树上,居高临下地边吃边看热闹。
她心里嘀咕着,那个七皇子项宇轩排场可是越来越大了,遥想当年五岁时,项宇轩被自己打的哭爹喊娘的熊样,还历历在目呢。
浩浩荡荡的队伍总算过去,阮玲珑一跃而下,她要先去将藏宝图换了银子,得了银子后,踏踏实实地回家见爹娘。
大隐隐于市,阮玲珑在喧闹的街道中的一家古玩店门口停下,对了暗号后,经由一个漂亮姑娘的指引,走进一间暗房。
暗房里只燃着一根小小的烛台,豆大点的灯光后,坐着一个帽沿低压的男人。
阮玲珑和面前这个从来不露脸的男人交易过几次,这个男人付银子一向畅快,这次也不例外。
“银票在此,藏宝图交给老夫就可以了。”
阮玲珑接过银票,刚想要起身离开,男人破天荒的提醒了阮玲珑一句。
“近期城里不安全,兄弟若是方便,可以暂时带着家眷出去避避。”
阮玲珑回头想问个究竟,男人已经不知从哪个暗门离开了。
阮玲珑再次回到明亮的街道,男人告诉她城里不安全,这消息应该不是空穴来风,她决定先去雅贤阁转转,收集点情报。
雅贤阁是城里最大的茶庄,文人雅士都喜欢在这里沏上一壶茶,高谈阔论,大谈实事。
阮玲珑点了一壶清茶,在人多的地方坐下。
她伸着脑袋听邻桌八卦,没想到听到的第一句竟然是关于自己的。
“听说了吗!昨日六皇子大婚当场犯病,怕是这阮家小姐命硬克夫呀。”
“阮老将军想要攀高枝,没想到偷鸡不成舍把米,若是六皇子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第一个受牵连的就是阮府!”
“听说已经有官员开始和阮老将军撇开关系了,他家的门生昨夜偷偷逃了不少。”
阮玲珑气得火气噌噌地直往上冒,就在她起身准备掀桌子揍人的时候,一个头戴幕离的男人突然出现,一把扯住她的胳膊。
“都嫁人了,还改不了鲁莽的脾气!”
这声音阮玲珑最是熟悉不过,这可是她最喜欢的武凌云哥哥,她高兴还来不及,气愤一时间被抛到九霄云外。
“武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给你写了许多信,你怎么都不回我!”
武凌云也不答她话,只是从袖子里取出一枚银簪,递到阮玲珑面前。
“看到簪子就想到你,你试试看,可否喜欢?”
阮玲珑满心欢喜,双手接过银簪时,竟然有些许恍若隔世的情景重现。
“喜欢,当然喜欢,武哥哥的眼光绝对没错的。不过我现在男装打扮,不方便戴上。
武哥哥,你这次回来有落脚的地方吗,如果你愿意,可以住在我家,我爹娘肯定也很想见你。”
五年的音信全无,对于武凌云来说,仿佛丝毫生疏都没有显现,他很自然地顺从阮玲珑的邀请,向着阮府方向走去。
阮府张灯结彩,喜字犹新。
阮老将军因着嫁女儿,告休了几天,此时他手中握着长矛,在庭院里一顿扫荡,弄得满院枝叶纷飞,鸡犬不宁。
“爹,我回了,你看还带谁一起来的!”
阮玲珑抱臂欣赏着满地落叶,她已经可以预料到娘亲看见她辛辛苦苦培育的花花草草,被爹爹这样糟蹋,爹爹将会遭受多么猛烈的惩罚。
“玲珑!六皇子不是说你身体不适,在家休养,他先回门给我们报平安的吗?”
爹爹见到阮玲珑,高兴地将手中长矛猛地置在地面,上上下下打量阮玲珑好一阵,确认这个宝贝女儿好得很,这才把目光投向武凌云。
“凌云,听老三说,上个月还在脊玉关遇见你了,没想到你脚程确实快,千里路途,这才初一,你就到了京里。”
武凌云规规矩矩地向着阮老将军行了个军礼,俯身恭敬回道:
“阮三哥在书信里提到小侄,小侄很是高兴,离开京城转眼五年,归心似箭,所以走得快点。
原本准备安置好了,第一时间拜见阮伯父,今日正巧遇上玲珑妹妹,妹妹盛情难却,便厚着脸皮跟过来了,望阮伯父不要怪罪小侄礼仪不周。”
阮老将军从满是皱纹的脸上,努力扯出一抹笑意,他并没有邀请武凌云去见夫人,而是领着他去前院会客厅小坐。武凌云似乎也不在意,始终和阮老将军保持三尺远的距离。
这两个人的表现太不自然了,阮玲珑跟在他们身后,琢磨着。
武凌云以前在阮府住了好几年,那时他就像泼猴一般,在爹爹面前肆无忌惮地挑战各种调皮底线,而爹爹教导他,和自己亲生儿子并无二致,不听话了拿着皮鞭就要执行家规。
而现在,他们两人看起来就像是外人!
爹爹还提到一个月前三哥见过武凌云,爹爹明知道自己想要找到武凌云的行踪,为什么不告诉自己这个消息?
爹爹将武凌云回京的事情视为秘密,避着自己,还真当自己不知道了,呵呵呵,其实她早就收到消息,而且她还知道武凌云这几天落脚的地方就在自己家附近的一条老旧巷子里。
关于武凌云的事情,她以前并没有花心思去挖掘,阮玲珑以前觉得武凌云性子开朗洒脱,根本就不会藏着秘密。
可是,武凌云变了!
就在她跟在两人身后,一脚正准备踏进前厅时,一声清脆的呼唤,震得她猛然灵魂一颤。
“玲珑!你回来了,怎么不先看娘亲,难道你真的更喜欢你爹那个莽夫吗!亏我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地把你拉扯大,你新婚回门就这么对我……”
娘亲身着桃红锦缎百褶裙,头上的金叉摇曳,脖颈上的翡翠透亮圆润,气色真是好极了。
“我这不是才回来吗,正要去寻母亲大人呢,哈哈哈……”
阮玲珑还没来得及开始解释,娘亲早就先一步娇嗔道:
“你可是我亲生的女儿,怎么好意思两手空空的回门。
幸亏你有个好相公,我有个好女婿,先你一步给我送了这许多宝贝,你看这翡翠,这玛瑙,耳坠上的珊瑚,都是顶顶好的。
今天我得去街上好好转转,让刘夫人、李夫人那几个爱嚼舌根的,羡慕嫉妒我去,哈哈哈……”
阮玲珑被娘亲拉去细细问话,提到项博文的全是美言,阮玲珑好几次说项博文腹黑、心机重,都被亲娘狠狠地批评教育了好一番。
“到底你是我娘亲,还是他娘亲呀,我怎么觉得你看他哪哪都好,就算是放屁也是香的!”
阮玲珑忍不了了,她今天是来告状的,没想到项博文这家伙早她一步,给娘亲上眼药,爹爹也和他关起门详谈了很久,怕是爹爹也被他的花言巧语蒙骗了!
被项博文颠覆老巢的感觉,往阮玲珑脑子里直钻,她一定要尽快扳回一局,让项博文知道不能在她父母身上打主意。
就在阮玲珑正准备回去找项博文算账时,阮老将军推开房门,一个人走进里屋。
“爹爹,武凌云呢,他不见见娘亲吗?我记得娘亲不久前还给他置办了一件狐皮大氅,天气转凉,马上就能穿上了。”
娘亲意味深长地瞅了阮老将军一眼,阮老将军会意地眨眨眼,理了理喉咙道:
“他说有急事在身,先回去了,衣裳的事我会托人送到他住的地方。”
阮老将军慢慢踱了几步,又道:
“你和武凌云都已经成年,和小时候交往的方式毕竟不一样,你和他保持点距离,免得六皇子不高兴。”
“爹爹,习武之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你就直接告诉我吧,武凌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阮老将军连连摆手,掉头就想逃,阮玲珑叉着腰,拦住阮老将军的去路:
“问题很严重,我们帮不了他?”
阮老将军知道阮玲珑的性子,她不得目的绝不罢休,自己不回答,怕是要被她一直纠缠,他可怜兮兮地偷偷那眼神向阮夫人求救。
“爹爹,不准挤眉弄眼!你再不回答,我就要点你的痒痒穴了!”
阮玲珑已经像只猴子一般攀附在阮老将军身上,他想甩掉自己,门都没有!
阮夫人知道自己相公从来拗不过女儿,她又好气又好笑地跑过来,扯住阮玲珑耳朵往外拉。
“你饶过你爹吧,这么大的人了,还耍无赖,我看六皇子就应该好好管管你,否则总这么无法无天地,不知轻重地,怎么得了!”
“娘亲,娘亲,快松手,疼,疼得很呢!女儿耳朵快掉了!哎呦……”
阮夫人收拾她,就从没有失手过。
阮玲珑不得已从阮老将军背后爬下来,捂着耳朵连连跳脚。
“我就是气嘛,你们有事瞒着我,这家里我难道是外人吗!太可恶了,哼,不理你们了!”
阮玲珑身子一扭,背对着阮老将军。
阮老将军第一怕自家夫人生气,第二怕自己女儿闹别扭,见女儿不理自己,他急得直挠后脑勺。
“哎呦,宝贝女儿,你误会爹爹了,你可是爹爹的心肝宝贝。爹爹只是不想给你添烦恼,武凌云那小子的事,往大里说,可是要砍头的!
今天爹爹看在往日情面,点拨了他好多次,他若是懂事,爹爹还能帮他瞒过去,但若是他一意孤行,爹爹也确实没办法。
唉,你以后可别和他单独见面,女孩家家的,不要趟这浑水,离他远远的就好。”
阮老将军唠唠叨叨地说了半天,就是不愿意谈及具体的事情,阮玲珑知道爹爹确实是担心自己,也就不再逼他。
阮玲珑在家里又和爹娘腻歪了半天,这才悻悻回去,见她一身男装打扮,爹娘也知道自己女儿又是偷溜出来的,便只能依着阮玲珑,让她自己一个人走回去。
阮玲珑离家没走多远,巷口拐角处远远便望见一棵大榕树下,一袭白衣的武凌云驻足而立。
这条巷子本就没几户人家,她是聪明人,当然明白武凌云是特意在这里等自己。
装作没看见?
这确实是目前最好的应对方式,但两人毕竟拥有多年的情谊,当做陌生人,这事她确实做不出来。
阮玲珑理理衣衫,大踏步地向着武凌云走去,脸上挂着微笑。
“凌云哥哥,你的事情忙完了吗?”
武凌云看着阮玲玉为扮男装特意涂黑了一层的脸蛋,两个小酒窝和儿时一模一样,恍惚间他仿佛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五年前。
若是时间能重来该有多好!
不,即使所有的事情再次重来,他还是选择现在的生活!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如果不报仇雪恨,他还配姓武吗!他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爹娘吗!
他手指深深陷入肉里,疼痛让自己回到现实。
“是的,我忙完了。玲珑,刚才和阮老将军提起能否借住,他老人家说是他年纪大了,喜欢清静,人多了不太方便,这一点我挺遗憾的。
一直住在客栈也不是长久的事,我有想要买间小宅子的想法,也看了几家,可是毕竟离开这里多年,人过境迁,价格地段肯定有变化,我在这里的朋友不多,你现在能随我去看看宅子吗?”
阮玲珑没料到武凌云提出这样的请求,其实这样的事情,对于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毕竟为了自己店铺选址,为了获得更符合店铺定位的客人,她早就将这座城里的人和房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她刚想答应武凌云,突然隐隐从武凌云身上嗅到一丝腥味,这种腥味她昨晚才闻过,是那个被项博文打死的偷儿身上蠕虫的味道。
那种生理性的作呕涌入喉头,她连忙退了一小步,想和武凌云保持一点距离。
“你不愿意帮哥哥这个忙吗?唉,玲珑长大了,莫非是顾及我俩曾经青梅竹马亲密无间,相公会因此不喜欢你和我接触吗?”
武凌云表情显得很是落寞,如同一只受伤的小狗,阮玲珑尴尬地脚趾扣地。
她和武凌云哪里有什么青梅竹马的情谊,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友谊,应该用相互掩护,偷鸡摸狗,上房揭瓦形容更加合适。
“不,不会,嗯,不是……”
她还没来得及纠正武凌云的说辞,背后一阵猛烈咳嗽声突然传来。
阮玲珑回头便看见一顶轿子停在自己身后,轿夫掀起帘子,露出里面坐着的一袭雅蓝长衫的男人,他佝偻着背,拿手帕捂着嘴,肺似乎都要被他咳出来了。
项博文!竟然这么巧,能在如此偏僻的巷子里遇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