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内。
内阁间的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沈渊深蹙着眉,额角尽是细密的冷汗。
地面上,铜色的香炉内燃着药熏,白烟袅袅升起绕着床榻,意识昏沉的沈渊做了一个梦,又或者,那不只是梦,只是重创下忘却的前世记忆。
在金銮殿上刺死二皇子后,他原以为终于结束了这场十年的权斗,谁知谢瑾瑜竟是疯了一般,命令龙卫将他打入牢狱。
他以为,一向贯彻兄友弟恭的谢瑾瑜,只是一时接受不了二皇子的死亡,等冷静下来就会明白二皇子大势已去,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拦他登基,他终将成为这天下之主。
等谢瑾瑜消完气,自己也会被释放出来,辅佐他让建安成为太平盛世。
怎料,太子竟亲自下狱,在饭汤中给他下了软骨散。
昔日温润和善的青年,不知何时成为了面目凶憎的男人,谢瑾瑜猩红着眸,将那把被世人称之为建安剑的青剑,狠狠地插入了他的心脏。
“谁准许你害死二哥的!”
“你杀了他!你怎可杀了他!孤守了二十年的躯壳,就这么被你杀死了!他就要回来了,他就会回来了,可你竟然杀了他!”
“沈渊,你该死!孤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那时的沈渊,不明白话中之意。
他只是失望,心中溢出浓浓的失望,他费尽心血辅佐太子,望他能够成为明君,带领朝廷与百姓让建安变得更好,却没想到,对方竟为了一个恶毒狠辣的皇兄,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皇兄,而将陪伴多年的忠臣杀死。
强烈而浓郁的悲哀与愤怒,令他气血翻涌,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昏死了过去。
或许这段记忆太过伤痛,以致于他重生后,反倒忘却了太子杀他的事情。
直到心口再度被青剑刺中,踏入鬼门关的那一刻,这段丢失的记忆才重新涌入脑海,梦里的太子猩红憎恨的眼眸透着杀意,与自己失望与愤怒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令现实里的沈渊不住地摇头低喘,修长的手指抓紧了被边,皱得不成样子。
“二皇子对于太子你,到底算什么?”
“他之于孤,是救赎,是孤的命。”谢瑾瑜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眉目间充斥着何种的神情,意识昏沉的沈渊已经看不清了,“若孤二十年前便知晓魂香之事,便是没有沈渊你,孤也早坐上了皇位。”
“可你,断了他回来的可能。”
“孤愿意守这天下,不过是为了守住二哥。什么天下百姓,什么盛世太平,孤从不在意。”
“孤要毁了你爱的天下。”
沈渊骤然睁开了眼,大口呼吸着,牵扯着胸前的伤口隐隐作痛。
他记起来了,全记起来了。
当年在针对二皇子一役中,谢瑾瑜好不容易松口,在二皇子登基那日发动宫变,当时大皇子的精兵早已在匈奴之战中耗光,太子手中的兵权也仅有早已被二皇子和盛世淮渗透的禁军。
那时他之所以有信心能够赢过当时占了上风的二皇子,是因为皇后突然找到他,给了他一批曹家秘密供养的军队,以及龙卫的指挥权。
沈渊也未曾料到,后宫从不参政的皇后,竟然能够轻易掀翻曹家的掌权,甚至能够直接说动某些大臣倒戈。也是那时他才明白,这位皇后的权谋之术远超常人,只是不知为何,皇后从未出手帮过太子。
但,皇后当时说了一句话。
她道,太子说二皇兄杀了大皇让他十分失望,但他还是下不了手亲自杀了二皇兄,金銮殿上,由沈渊出手杀了二皇子。
沈渊当时是对皇后这句话是存疑的。
因为他知晓,大皇子之死,其中其实是有太子的手笔的。太子发现大皇子并非是真心站在自己这边,他一直记恨当年朝廷未给予后援导致他的精兵尽数惨死沙场,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将太子拉下马,扶持二皇子上位。
大皇子,不愿谢家血脉掌权。
恰好当时,二皇子在朝中放言要杀大皇子,于是太子便借势让二皇子出了手,误杀了大皇子,从而令本就重病的建帝急火攻心,加重了病情,不出多时便驾崩了。
而后便是二皇子杀太子,太子金蝉脱壳,二皇子即将登基。
当时的沈渊,并没有质问皇后,他甚至默许了皇后可能在说谎的行为。因为他认为,太子对二皇子实在是太心软了,二皇子一日不死,太子便一日被其拿捏。
二皇子必死。
即便来日太子质问,他也可以推到皇后身上。
他这都是为了太子好,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黎民百姓,二皇子必须死。
但他没想到,太子会震怒到如此地步,甚至不惜杀了他,甚至不惜扬言要毁了天下。
谢瑾瑜,到底为何对谢承泽如此执着?
他口中所说的魂香,又是什么?
他要回来了,又是什么意思?
以前的二皇子,并不是谢承泽?
想到前世恶毒狠辣的二皇子,再想想今世善良又狡黠的谢承泽,沈渊只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可又缺少了什么,无法将这些线索尽数连接在一起,还来一个真相。
跟那魂香有关吗?
他努力起身坐起,刚准备查看伤口,突然内阁间的门帘被拉开,谢承泽那张美艳却透着浓浓疲倦的小脸露了出来。
在看到他时,那双灰黯的眼眸蓦地睁大,继而惊喜的笑容瞬间扫清了所有疲惫,整个人如同小鸟出笼一般,扑向了床榻,“沈渊!你醒了!”
他这儿摸摸,那儿摸摸,生怕自己在做梦,湿漉漉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渊,而后狠狠掐上了沈渊的大腿肉,“疼吗!”
沈渊:……
谢承泽,你还是改不掉这破坏气氛的狗毛病。
“不疼。”沈渊捏了捏他的脸蛋,“所以,你在做梦。”
谢承泽轻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到床边上,嘟囔道,“受了这么重的伤,还醒得这么快,不愧是男……男人。”
沈渊却会错了意,点头认可道,“男子的抗伤力确实比女子多些。”
谢承泽白了他一眼。
沈渊注视着谢承泽,青年低着头把玩着衣袍角,似乎并没有聊天的欲望,眼眶不知为何红得很,像是抹了红色花汁一般,令人难以忽视。
“殿下哭了?”他伸手,轻抚青年眼角的红,打趣道,“不会以为臣会死,所以吓哭了吧?”
谢承泽又白了他一眼,“男人,你的脸可真大。”
他低声道,“父皇,驾崩了。”
沈渊怔了一下,他张了张唇,“陛下不是吃了保命丹?”
他似是反应过来什么,心里一紧。
按理,以他当时的伤,便是他也知晓自己没有活下去的可能,可他此刻竟然还活着……
难道……
“没吃。”青年低着头,眸中看不清情绪,“被你吃了。”
沈渊浑身一颤,他想说什么,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说什么,只能将青年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以后,臣替陛下护您。”
臣做您的第二条命。
青年瞬间红了眼眶,他无声吸了吸鼻子,将泪水憋了回去,这才抬手捶了沈渊一下,开玩笑道,“你别哪天又为了太子选择杀了本王,本王就烧高香谢你饶命之恩了。”
沈渊顿时有些无奈,谢承泽又不是二皇子,他怎么会杀他,更别说前世若非皇后开口,他还真不一定会亲手杀了二皇子。
不过说到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