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田院、太平惠民药局、勤学学宫一夕之间失去了他们的院长,而新院长的人选却迟迟未定。
并不是县令顾大人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而是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
自传出鲍奇羽要离开的消息时,便有各色人物找到顾明扬明里暗里表示自己可以用途,其中既有鸣沙县本地有名的乡绅,又有一些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其中甚至包括辖管兴州六县的兴州府尹高路远也写信向他推荐了自家大舅子。
高大人的推荐信措词十分谦虚,直言自家大舅子虽然才干不显,为人却正直良善,十分适宜到福田院这类机构去发光发热。
顾大人一目十行的看完信,总结道:“高大人的大舅子没本事,脑子大约也不好使。”
说罢他将高大人的信揉成一团扔进炭盆,假装没看见。
福田院的改革和药局、学宫的建立,虽然是由鲍奇羽出面打理,但却实打实算是顾明扬的政绩。
他身为一县的父母官,若没他的首肯,没他出钱出力排除众议,便是鲍奇羽想出花来,这些都不会成为现实。
况且他心中一早就有了完善的设想,只是为了培养鲍奇羽才将所有事务都交由他处理,只在鲍奇羽想不明白时提点一二,或是在鲍奇羽想错了时,将他拖拽回来。
老有所有养,幼有所依,穷人的孩子能识字,贫困的百姓能看得起病,这般难题都让他们解决了,还没有花朝廷的一分钱,这种成就感比得皇帝一句赞赏还满足。
所心,他对福田院的感情不比鲍奇羽少,所以他宁愿让院长位置暂时空缺,也不想把福、药、学三院交给一个不怎么样的人,让那人破坏他们舅甥二人的心血,让好不容易能喘口气的百姓,又回到最初的生活中去。
可院长之位一直空缺也不是个事,毕竟三院的日常事务也需人拍板决定。
其实在鲍奇羽离开前甥舅俩有过一次长谈,谈话间涉及院长的人选问题,他问过鲍奇羽什么样的人适合接手这份重担,鲍奇羽想也不想道:“心怀怜悯,没有私心。”
心怀怜悯,没有私心,八个字说着简单,但要找出这样的人并不容易。
谁能没有私心?
只看药局一月的收支流水就是笔让人眼红的财富,更不要说院长还掌有采买药材的大权,但凡需要银子支出的地方,总是藏着很多可操作空间,所以面对这种肥差一般人很难不动心。
思及此,他有点怨恨自己的大外甥。
小时候逼他读书,他说自己无意仕途,如今见他在福田院里忙活的起劲,仿佛找到人生目标,建议他通过吏考方式做官为更多百姓谋福利,结果他又说要去参加科举。
顾大人头痛,真的好想揍自家外甥一顿,怪他不该上进的时候瞎上进。
反复考量了许多人,当兴州府尹高大人的第二封信送到顾明扬案上时,他知道自己没的选了。
不过,幸好高大人的大舅子,没像他想象中那么差。
贾智全是个矮胖黝黑的中年男人,性子慢,说话也慢,却不是坏人。
至少顾明扬无意间看到他扶起摔倒的老太太,被扶起的老太太不但不领情,还非扯着他的袖子说是他撞倒的自己。
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一大堆,他在人群里努力辩解说自己没有,双方僵持许久,最后以他赔偿老太太二钱银子做结束。
原以为他被人讹诈后会长记性,不想没走两步又被一个不认识的小叫花讹了一个糖人。
果然是个好人,果然脑子好像不太好使,应该是个烂好人。
为免贾智全败光三院的家当,顾明扬很不客气的要求三院的账目每月都要由县衙审核。
这个要求说合理也合理,毕竟三院隶属于衙门管辖。可若说不合理也不合理,毕竟三院自负盈亏,不再伸手问衙门要钱,遇到脾气不好定然不会同意,可贾智全也乐呵呵的答应了。
贾院长就任后,拿着鲍奇羽留给他的清单,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带着三院的管事将账目、库房、人员都一一做了清点,但凡与他接触过的人,都要感慨一句:院长真是个慢性子。
这种院长就任的大事,和刑昭昭的关系不大,她仍旧沉溺于息小小的少女心思里,她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到离开的那个人,可她却一次也没梦到过他。
这一日,她趁着无事整理自己和弟弟的旧衣物,突然翻到孙老爷给的那张银票,她曾将这银子捐给福田院又要了回来,她想还给孙老爷,可一直没寻到机会,如今孙老爷入了狱,更是没还给他的必要。
这是弟弟的买命钱,虽然真买不了命,可拿在手里总是晦气,于是刑昭昭敲开了贾院长的房门。
她解释了银票的来龙去脉,然后说还是想捐给福田院。
可是贾院长在仔细翻看了帐本后,一脸疑惑的问她:“刑姑娘,你是不是记错了?帐上只有你捐赠的记录,并没有你要回去的明细,而且帐目也没有不妥,不信你瞧。”
“怎么可能?”她接过账本一项一项的翻看,如今她识了不少字,账本上的东西都能看懂,果然只记了她的捐赠,并无要回去的记录,“明明就是他让张虎大哥给我的,明明就是他……”
她默默噤了声,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他知道上了公账的银子不能再拿回,他知道买命钱就是个笑话,可是他不忍她伤心难过,于是拿了自己的银子,骗她说可以退回。
他本就是那么好的人,她有点想哭,又硬生生的忍住了。
她将账本还给贾院长,为打扰到他道了歉,贾院长不甚在意的呵呵笑道:“那么刑姑娘,你还要捐款吗?”
刑昭昭握紧手里的银票,“不能捐,这不是我的银子。”
后来她将银票小心的放在腰间的荷包里,时不时就伸手摸一摸,她不知道要怎么还给他,她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
她想自己如今也认识了不少字,她能不能写信给他?
如果要写信给他,她要写些什么,才会不泄露自己的想念?
糟糕,好像他的理由又多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