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嬴政没有催促过,可韩非知道,他能在咸阳停留的时间并不多。
与嬴政的交易暂缓了他对韩国用兵的心思,可这本就是一场不对等的交易,嬴政随时都可以将之撕毁。
在那之前,韩非必须尽快给出自己的筹码。
不过,韩非倒也没有那么的急不可耐。
他甚至还有闲心享受生活,死皮赖脸的在嬴景的公子府里蹭饭,又在人工湖旁几乎躺了一整天,任凭那温暖的阳光洒遍全身。
嬴景和红莲等人都没有去打扰他,只是在湖边的水榭里弹琴,绘画,下棋,钓鱼,尽情玩乐……红莲的欢笑声在院内回荡。
韩非远远的躺在湖边,依旧还是铺着张凉席,脑袋枕在手臂上,边上摆着玉质的酒壶,不时小嘬一口。
他不能确定,这会否是自己人生中最后的闲暇平静时光了。
这一天,韩非似乎彻底的远离了所有的烦恼。
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没有做,仅仅只是躺着晒太阳,饮着自己最喜欢的美酒,好似卸下了所有的重担。
“真是惬意啊……”
远远的看着水榭里红莲那欢快的模样,耳边听着那欢笑声,韩非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呢喃。
远离家园的少女,终于抛开了远离家国的忧虑,面上绽出了最灿烂的笑容。
韩非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当新一天的第一缕晨曦照在面上将韩非唤醒时,他没有任何留恋的踏上了归途。
嬴景特意为他准备了马车,随行还有二十名嬴政安排的侍卫,以及嬴景安排的罗网杀手。
韩非也算是招灾的体质了,即便他手中有逆鳞剑,嬴景也不能完全放心。
嬴景与红莲同乘一骑,一路将韩非送到了咸阳城外。
晨雾被马蹄踏碎,官道旁的野蒿上凝着隔夜寒霜。
此时阳光已不再是晨曦的柔和,洒在大地上,形成一片片金色的光晕,让人不禁眯起眼睛。
咸阳城外的官道上,尘土飞扬,被阳光照得金光闪闪。两旁的树木投下一片片阴影,却无法抵挡阳光的炽热。
“别离是为了更好的相逢,红莲,长信君,就送到这里吧。”
韩非从马车上缓步走下,一袭紫衫,白色的发带飘扬,他似乎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红莲有些不舍,但还是表现的很通情达理:“我想吃韩王宫的蜜饯了,哥哥你得空了记得带上些来秦国看我。”
马背上,嬴景轻拍着红莲的粉背以示安慰,没有说出罗网能轻松带来韩国最好的蜜饯之类的话来。
韩非摸着自己的下巴:“蜜饯倒不成问题。”
他摊了摊手,一副无奈的模样:“问题是没钱。”
“你!”
红莲抬手指着这没脸没皮模样的哥哥,话都说不出口了。
韩非倒是还一脸的认真:“哥哥这回可没骗你,不信你问长信君,我还欠他一大笔债呢!”
“那你的意思是以前经常骗我了!”
红莲直接抓住了重点。
“啊……哈哈。”
韩非挠了挠头,机智的转移话题:“想吃什么馅儿的蜜饯?我回头让人捎给你。”
红莲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每种都要,你可记住了!”
但不论如何,离别的伤感气氛,已是被韩非给破坏的一干二净了。
“走了!”
韩非潇洒转身,大踏步走向马车。
临到马车之前,他向着方向看了一眼。
那是韩国新郑的方向。
这条路的前方或许满是荆棘,但韩非义无反顾。
那是他的国,也是他的家。
待到马车彻底失去在视线中,就连沿途掀起了烟尘也消散殆尽,嬴景单手拥着怀里的红莲,另外一只手却是悄然往后方做了个手势。
几道隐藏在树梢上的魅影,已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当然,嬴景并非是要对韩非不利,纯粹只是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气运加身,嬴景很相信自己的预感,而且他对于韩非的招灾体质也没多少信心。
稳妥起见,还是让六剑奴跟上放心一些。
“我们也该回去了。”
握住了红莲白嫩的玉手,同时嬴景单手握着马上的缰绳。
红莲缩在嬴景的怀里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无论是韩非还是嬴景,都没有让红莲知道太多。
从前红莲有韩王保护,今后也有嬴景在身边。
即便是在这个乱世中,就让她就这样天真烂漫下去,也未尝不可。
……
“王兄又召我入宫?”
嬴景才回到公子府,甚至还没能来得及喝上一口弄玉泡的香茗,就已经有宫中的内侍前来传讯。
“政哥这是什么情况,三天两头的召我入宫?”
嬴景有些不明所以,按照嬴政的性格,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是不会随便召他入宫的,那只会耽误他处理政务。
可不管心里如何不愿,嬴政的诏令还是得遵从的。
没能多歇一会儿,嬴景便已是乘着马车往章台宫而去。
盖聂正在宫殿外挥剑,一次次重复。
这应当是嬴政给予他的特殊权利了,章台宫外,不仅身携利刃,甚至还允许他自行练习剑法。
嬴景也没在意,老熟人了,就不必多客套,径自越过了盖聂。
盖聂同样也没在意,旁若无人在这章台宫殿外挥剑。
嬴政处理政务的地方依旧没变,嬴景也算轻车熟路。
里边的环境也还是一样,那一堆奏折他一眼都感觉有点头晕,真难为嬴政能够日复一日的进行这种高强度工作。
“有个内阁就省事儿多了……”
嬴景心中暗自思忖。
但嬴景也没劝,像后世帝王那样搞内阁放权这种事情,对于嬴政而言不太可能。
“见过王兄,不知今日召见……”
嬴景行礼不怎么标准,嬴政也没在意,甚至他话都还没有说完,就已经丢出了一个信封:“自己看吧!”
事实上,嬴政始终连头都没有抬起,只是看着手边的奏折。
嬴景隐隐感觉今天嬴政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气氛都有点怪怪的,但还是接过了信封。
而当看到信封上的字迹时,嬴景顿时恍然。
“政儿亲启。”
这是赵姬的信!
而当打开信封,看到里边的内容时,嬴景也终于明白了为何今天嬴政一副黑着脸的模样了。
谁被骂了还能高兴的啊!
赵姬这信里几乎是从头到尾的把嬴政给批了一顿。
什么一点也不体恤母亲孤独可怜,从来不去信也从来没看过她,这就算了,还故意扣着嬴景不让他回河内,连唯一陪伴她的人都要夺走,没良心,忘了当年在邯郸巴拉巴拉……
换做其他人,谁敢写这种信,怕是三族都不想要了。
但是,现在,写这封信的人是赵姬,他的生母。
就算嬴政已经稳固了权势,已经是说一不二的秦王,此时也只能黑着脸受着。
对于嬴景这位造成这一切始作俑者,嬴政自然更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可嬴政知道,若非是嬴景在咸阳停留了好几日,那位母亲怕是根本不会想起他这位已是秦王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