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声问父亲道:“您这次去不去呢?”
父亲余怒未消说:“这个山巨源!要他管什么闲事!”
“那父亲准备接受了吗?”
“不!我准备跟他绝交!”
说罢父亲拿起纸笔洋洋洒洒写了一堆,一封绝交信写的像是论文一样……
父亲暗戳戳骂人的手段越发高明了,明明是在阴损别人,却写的好像都是自己的错一样。
我不知道山涛伯伯看到后会不会黑着脸哭笑不得,但若是让司马召看见,必然会满脸红光怒气冲天吧……
只是父亲写自己散漫疏懒倒是真的,学了老庄之后他越发的颓废,不想当官的原因第一个竟然是喜欢睡懒觉起不了床……
后面又说自己穿上官服也不洗澡,抓痒很不习惯,一边抓痒一边跟上官礼敬实在是很不好。遇到看不惯的事也绝忍不了,不会说好话而且还会忍不住发飙……
最让人担心的是他说商汤王周武王都不是好人,周公孔子他都看不上,会跟同僚礼法不合。汤武周孔都是司马召推崇出来的人物,这不明摆着在打司马召的脸吗?
又说山伯伯以前说不喜欢出仕,没想到最后不仅出仕了还要拉上别人。就像是做厨师的羞于一个人做菜,非得拉上别人也惹上一身腥臊,自己喜欢吃腐肉就给别人拿来死耗子,以为别人也喜欢。
他直接把山伯伯骂成了禽兽……
还说他自己喜欢山林崇拜老庄,让山伯伯放过他,不要老揪着他,所以就此绝交……
父亲行文引经据典说了一大堆道理,好像很谦虚。但其实就是在发飙骂人而已,到处都透露出讽刺阴损,他说自己偏狭介直倒是没说错。
唉,他又在给自己找麻烦。
“父亲,您这样写真的好吗?”
“还是那三个字,我愿意。”
“可父亲您骂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啊!您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了好吗?”
“谁让我父亲死的早,没人管我。你父亲还活着,你就得听老父亲的话,这就是区别,知道了吗?”
“我……你……您怎么耍赖啊。”
“我愿意。”
“可是山伯伯哪里做错了啊?你的朋友都在劝你收敛脾气,希望你能平安,你为什么要那样骂他啊!”
“呵,你知道什么,找你娘去。”
“我……哼!”
果然,坊间传来大将军怒火冲天的消息……
父亲又是何必呢?问他大概也只会说我愿意吧……
我曾央求母亲劝劝父亲,可母亲却说没关系,他喜欢就好。
我真的想不通,为什么父亲能从小任性到老,母亲掩着嘴笑着说:“因为那是你父亲,独一无二的人。”
算了,我放弃挣扎了。
正是因为他这样耿直正气才会让大家都关心他,而也是因为耿直坚定才谁劝都没用。他活成了别人的想象,更是母亲跟我的英雄。
从此之后,父亲教我教的更加频繁了,仿佛要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尽可能的让我了解。
他终于拿出床头那卷书,向我讲述庄子写的一个个故事,那些故事是真的神奇而又玄明,总能让我思想开阔一些,眼界增长一点,庄子真是个奇妙的人啊。
时间在不经意间溜走的最快,山里的日出日落很美,仿佛每天都能看到时间的尾巴扫过我稚嫩的脸庞。
这一扫就是一年,而我却总以为只过了一天而已。
有时候很想伸手拦下这太阳,问一问你到底偷走了我多少时间,为什么我总是在过后才想起以前以为是平常的东西?
父亲的‘报应’终于来了……
吕巽也就是吕安的大哥,哭着来找父亲,一个大男人在大堂内哭天抢地。
我跟小蝶在门口偷听,但哭声大过说话声也没听清什么。
“砰!”随着茶杯摔在地上的声音响起,父亲的吼声随后传了出来,“畜生!你哪还有脸来找我!滚!”
我心下大喊不妙,父亲从没如此失态过,可能要出事。
可那吕巽又是哭又是求听着很是伤感,父亲再无一句话,可我知道父亲平时冷面模样但内心极为细腻,重情义的他必然经受不住以前的朋友这么求他。
果然父亲最终叹了口气答应了什么,吕巽立马不哭了跑出来准备车马。
父亲咬着牙向母亲说明情况后就出门了,我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只能向父亲说早点回来,我跟娘在等他。
父亲走后我问母亲,母亲本来不说,但也架不住我求。
她叹了口气说:“吕巽那该死的醉酒奸污了他的弟媳吕安的妻子,吕安回来后大发雷霆,欲遣回妻子徐氏,徐氏羞愤之下上吊自尽。吕安此时正准备去告官,所以吕巽才跑来让你父亲调解。”
不安的情绪更重了,我皱着眉说:“司马家现在就想杀鸡儆猴,父亲名满天下又多次出言侮辱,他掺和进去定会很危险。”
“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他跟吕安是兄弟呢。”
我们就这么纠结了两天,还好第三天父亲平安的回来了,神情也缓和了很多。他对着母亲连连叹气,只说徐氏跟吕安以前感情很好,也本不至于死……
我也松了口气,本也以为这事就这么结束了。
可没过几天一个消息传来,吕巽在县衙状告吕安不孝,虐待母亲逼死妻子……
父亲怒了,几乎浑身都在颤抖。
徐氏一死死无对证,吕安百口莫辩。
父亲背着手直挺挺的站着,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不大一会就眼白全红脸色发青,他咬着牙写下了另一封绝交书。
这一封绝交书却没有骂人,只是说他对不起吕安,要不是他听信了吕巽的话害怕家丑外扬而阻止了吕安,就不会有现在的事。
你吕巽辜负了我,我却辜负了吕安,他说绝交不说丑话,但字里行间都是对吕巽的仇恨。
找人送去绝交信后父亲就打算亲自去县衙作证,我拦在门前哭着说:“这事情有蹊跷,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设计,这事跟父亲没有关系,您要是去了很可能也会被抓。”
父亲淡淡的看了我一眼说:“你不是讨厌没有信义的人吗?如果我撇开自己兄弟,那我算什么呢?”
说罢扬长而去。
果然父亲一去就被下了狱,几天后母亲拿出家里的钱打点了差役,带着我去看望父亲。
父亲在牢里跟在家里倒是没什么区别,还是半躺着默默地挤着虱子,依旧那般从容,见我们到来他坐起来从身上掏出一张纸。
“这是我这几天的感悟,坐牢也挺好,让我从不同角度认识了自己。”
我接过后粗看之下这是父亲新写的长诗,父亲仿佛看开了很多。
父亲对母亲笑笑说:“我从没想过自己熟识的人能无耻到这个地步,明明很多人都劝过我了,明明我已经立了自己的志向了。
我不去践行自己的志向却一直在摇摆徘徊,到头还是因为这些事被抓进来,人的本性还真是难以改变啊。
不过现在我终于想通了,以后也不会让你们担心受怕了。”
母亲哭着点点头说:“嗯,你怎么样都好,不要担心我,你这里吃的怎么样?我已经打点了狱卒,该不会再为难你了。”
“你放心吧,一切都好,这点名气使得这里的人对我都很尊重,可惜吕兄牢是坐定了。唉,我倒是不会有什么事,一想起这个我就难过。”
母亲跟小蝶与父亲又说了很多话,可我却觉得事情可能会更糟,父亲得罪的可都是最有权势的大人物,他怎么会不知道后果呢?
父亲看到我的表情向我挤了挤眼,“别担心,照顾好你母亲和妹妹。”
“是,父亲,我一定会的。”
母亲也以为父亲不会受太大牵连,毕竟这事确实跟父亲关系不大,所以只是等着父亲被放回来。
可当两天后母亲再次去问的时候,父亲跟吕安竟然被钟会提点押解去了洛阳。
果然,我悬着的心彻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