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课竞赛、学业有成、继承家业、联姻捆绑。
寥寥几语,这是齐桉竹被限定的一生。
我仿佛一个早已设定好的程序,只能根据指令走完一生。
可没想,我这个由家族培养出来、人人称羡的完美程序,出了bug。
在初一那年,临北几大势力发生剧变,齐家首当其冲。彼时我正年幼,为防止丧心病狂的公司对家绑架我威胁恐吓、损害家族利益,父亲欲将我转移到外地。
一开始,父亲选择的地方是临东省,他的一个忠实的合作伙伴那里。那时,距我母亲的离世,恰满两年。
我顺从地到了临东,却突然萌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
我想去云城。
我的母亲曾经说过,我的亲舅舅就在云城工作,可以的话,我想去见见他,了解下他眼中的姐姐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过去了太久太久,我拨通了烂熟于心的号码,怀着忐忑的心情,我没有把握素未谋面的舅舅会帮我。
电话接通了,我介绍完自己,表明来意,对面从始至终只说了一句话:“我等你好久了,小外甥。”
他后来跟我说,姐姐过世那天,他外出有任务没赶上,这是他久远的遗憾。
我摇了摇头没说话,似在可惜。
有父亲在,赶上也没用。
舅舅有一个很正气的名字,叫温正铭,他人却很随和。
他说,他这些年怕姐姐找不到他,一直留着旧号码,没等着姐姐,终于等着了我。
他动用一切关系,先斩后奏把我接过来,还给我找好学校了。
父亲大发雷霆时,我已在临南省枫宁县云城。
尽管云城是一方净土,父亲从未想过让我去。
这里,会让他想起刻意遗忘的记忆。人还在时,那是甜蜜的回忆;人走了,回忆也痛苦了。
我的母亲,温禾语,曾在临北生活过一段时日,爱上了这方水土,临终前还想着回来看看。终未能如愿。
温禾语,临大公认的校花,无数人心中的白月光。
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也是一个很不幸的人。
父亲很爱她,但爱并不能让一个疾病缠身、忧思过度的人获得长生。尽管齐氏旗下医疗团队拥有顶尖级医疗水平,仍然挽救不了一个饱受痛苦丧失求生意志的人。
她仿佛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尘走了一遭,游历够了,便早早地化作一阵风消逝在世间。
我幼时喜欢枕在她的膝间,她会抚着我柔软的头发,温声细语地给我讲述自己从前的见闻。
她把我培养成了一个如她般的人。
谦逊温和,端方有礼。
可齐家继承者不需要一个君子,而需要一个有铁血手腕的人。
父亲开始亲自教导我。
我披上了一层冷漠疏离的皮,久而久之,它与我的血肉融为一体,我慢慢以为我本性如此。
我开始习惯隐藏自己的情绪。
父亲终于满意地笑了。
可母亲却哭了。
她知晓自己时日无多,最后的愿望是再陪陪我,父亲没再阻挠。
她许是知道我不能哭,兀自望着我流了好多泪。
滚烫的。
她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着,可是我不能说出口。
其中让我印象深刻的:
“长大后,如果碰到喜欢的女孩子,不要禁锢她的思想,不要在乎门第、世俗观念,不要以任何形式伤害她,要支持她,要给她一片广阔的天地,要让她可以在你面前开心地笑……如果可以的话。”
她又哭了。
她怕齐桉竹做不到。
她怕亲手养出来的儿子成为她丈夫一般的人。
她嫁给父亲,该是后悔的吧。
父亲毫无疑问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却属实不是她的良人。
若母亲有来生,不做齐太太,也别生下我了吧。
—
舅舅是怎么在一干选择中精准地挑到一个全是乐子人的班级的?
我可以确定我戴上的是面具了。
每天都在担心自己摇摇欲坠的面具。
这种感觉,挺好的。
至少我还是一个会有情绪波动的人。
“狗云汐知!你再挠我试试!还敢躲!”
但好像有人天天被质疑是不是人。
我熟练地后撤桌椅,以免被即将到来的大战波及。
她好像意识到什么,往后面看了一眼拉开的距离,灵活地跳出座位,避开同桌的巴掌,朝我诚意满满地鞠了一躬:“对不起!”
然后立马指着她的同桌:“她的错。”
她完美地把自己摘出去,开始指责:“唐盈!你看你,吵到人家啦!一个有礼貌的孩子要学会道歉!”
她口中的唐盈也弯腰向我表达歉意,我还没做出什么反应,抬头的唐盈先发飙了,不是朝我。
“云汐知你……程眠,堵她!”
我抬头时,云汐知已跑到门口,朝唐盈做了个鬼脸,在哄闹的教室里,我竟清晰地能读出她的口型:“哎,打不到!”
然后,门口的一个女生轻柔地抚摸她的脑袋,她动弹不得,眼看着唐盈逼近。
门口的正是程眠。
我移开眼。
分明隔得远,惨叫声却传入我的耳中。
出现幻听了。
“不讲武德,两个打一个……”
她回到位置上,口里不停地嘟囔着,捂着脑袋,煞是可怜。
但好像没人心疼她。
我的同桌头瞥向窗户,正经地欣赏风景,嘴角却不断下压,最终没忍住弓下腰,假装在桌子里翻东西,却差点笑倒,起身时还被桌子撞了一下脑袋。
唐盈像个大爷般回来,她不肯让开位置。
我很上道地再次后移桌椅。
唐盈显然很惊讶我的动作,连说了一连串的“谢谢”。
奇数个。
“上课还敢不敢乱扯我头发?还敢不敢乱画我书?嗯?”最后一个尾音上翘的“嗯”字威胁意味浓厚。
云汐知“哦”了一声,没了反应。
这和前几天不太一样?
前几天她都会弱弱地放狠话。
我想抬头一看究竟,她转身呆呆地盯着前后桌遥远的距离。
我忘记移回桌子了。
明白过来的我正欲抬桌,她动手了,把我的桌子移到之前的位置,和地面的那条线齐平,她又在嘀咕:“为什么和前几天不一样?昨天也没移开给她让位啊。为什么不帮我?就因为我不占理吗?上课老师在聊天唐盈本来就没听讲,她在纸上画画都不陪我玩……”
说罢,她飞快地瞥了我一眼,我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委屈。
那抹委屈倒比方才真实了些。
我没说话,她也没期待我的回答。
我注意到唐盈的手扶在她的椅子上,不难猜测,我若不移桌子,她会连椅带人被一把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