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万福金安。”
新帝在桌案上的文卷上点了墨,合了起来。
“陶相不必多礼,起来吧。”
闻言,陶之登起身抬眼看去,御书房的那位黑龙金丝袍高坐在红檀木龙椅之上,正正好好对上了那双淬冰薄雾般的眸子。
无慈无悯,离众生最近,亦离众生最远。
“国师那边有消息了吗?”
陶之登颔首,把新破译出的宋西风亲笔文卷奉了上去。
侍奉太监碎步接过,躬腰将东西呈了上去心想:
朝廷的新国师能应天道,那可是有通天的本事啊,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神人也莫过于此吧?
可这……唯独那一手字,写的鬼神难辨。
每次宋国师送回京的文卷,都得派专人经过数几十次遍的研究讨论,去破译出来。
最终由丞相亲自入宫呈上,供陛下掌阅。
过程中参与破译的人员未经过允许不得擅自离开执事地、向外透露文卷内容。
一经发现,就地问斩,无需上报。
宋西风这次送回来的是即将到京的元安和慕卿辞二人的名字。
“嗯……”
新帝视线在其中一个名字上停留许久,神色严肃,指尖在文卷原件上来回摩挲。
“元安,此人……”
“这人难道……”
陶之登也皱起了眉。
京中多权贵,修真不入京。但打从天道同意修真入战后,修真者们便分成了两个阵营,一边是朝廷,一边是藩族。
两边互相到对方的地盘捣乱,无论是朝廷皇帝还是藩族首领都对此恼火的很,但谁都又不肯退一步。
总归还是朝廷规范许多。
京中有宋西风和长公主坐镇,京城的那群修真者暂时掀不起风浪,个个都得夹起尾巴,顶多是买馍不付钱,宵禁在外闲逛之类的。
但若是天榜的这二位有一位是藩族那边的,京城这边可没人能拦得住。
毕竟,屠龙者谁能与之一战?
“噢,没有,我只是好奇为何国师会把元安二字写的如此好看。”
新帝见陶相和太监明显的松了一口气,轻笑着把文卷平摊在桌案上。
“惊讶一下罢了,陶相过于紧张了。”
“陛下这可非儿戏。修真者固然能为朝廷带来强大的助力,若一旦倒戈后果将不可想象,还是慎重些为好。”
陶之登身为一国丞相,在新帝的授意下和长公主目睹过空拳白衣以一己之力击退百人的修真者,也见证过宋西风的通天之能。
深知修真者虽凡人之躯,但已超越凡人。
“有何可惧?”
新帝随意往后躺下,手指按在太阳穴有节奏的轻点着。
“有阿姐在,有国师在,天下迟早会是朝廷的。阿姐有精政尚武之能,国师能通天道,藩族、修真者皆不会轻举妄动的。”
谈起长公主林清雾,陶之登呼吸一滞。
朝廷谁人不知长公主林清雾之名,朝堂上近九成的人都出自长公主门下,各要职官员也都唯长公主是命,天下为官者凡事闻林清雾三字,便战栗不已。
朝堂之上,林清雾是唯一的女官,也是唯一一位有金椅的女官,话语权甚至要比新帝高了数倍,说林清雾权侵朝野也不为过。
古今天子对权势滔天者、越过王权者,无一不是提防、忌讳。
陶之登深谙这其中的道理,连忙拱手请罪。
“呵。”
新帝觉得有趣,手托着下巴,打量着陶之登,问他:“丞相这是做什么?”
“陶之登为臣子,当扶持陛下,替陛下排忧解难。如今臣没有为陛下尽臣子之能,实在是臣之罪。”
“陶相说的话,着实让朕不解。”新帝眸色平淡,居高临下俯视着陶之登。
天子固权,没有一个皇帝不会不去介意这件事。
“长公主……”
三个字,哪怕没有说完,也已经告诉了陶之登要表达了什么了。
新帝神经一紧,“啧”了一声,起身行至陶之登身前,冷笑一声,给他重重踹了一脚。
“谁给你的胆子敢随意对长公主评头论足?!”
陶之登被吓的大气不敢喘一个,一把年纪了被这么踢一脚还是得忍着痛爬回来,喊着“陛下息怒”。
“长公主为朝廷着想,陶相没有证据莫要随意将长公主冠上些莫须有的罪名。”
陶之登只连声应好,使劲的磕头。
新帝闭目想起了林清雾曾说过的话——一个君王无时无刻都应该把自己的情绪藏好,他慢慢冷静下来,轻轻向外吐出一口气。
陶之登毕竟是先帝亲自选出的丞相,新帝登基不久,如此责罚老臣,恐会弄的人心惶惶。
新帝深知,便扶起了陶之登。
“谏台无论说什么,我都可以考虑去采纳。但独独长公主如何,无需丞相和谏台的各位。该做什么朕清楚的很,不需要你们来插足我与阿姐的事情。”
新帝对林清雾的尊敬发自内心,他从小便觉得林清雾该比他厉害,他的阿姐就是无所不能的。
所以即便现在成为皇帝,新帝也依旧这么想。
可无奈,历来这么多的朝代帝王,只出了新帝这么一个奇葩,不会提防威胁自己王权的人。
保皇派,也包括陶之登,把新帝说的每一句关于林清雾的好话,都会过分解读,以为是暗示他们要监视林清雾,扼制林清雾的发展,去寻个正当由头,卸了林清雾的权。
“臣明白,臣明白。”
陶之登嘴角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又立马恢复正常。
新帝和陶之登聊了些有关长生药和江城杨氏的事情后,便让陶之登退下了。
“哎呀,陶相,你可真是吓惨了奴婢了。”
太监领着陶之登进宫,自然也要负责送陶之登出宫。
“龙颜大怒的次数可不多,陶相占了三之有二。这要是被长公主殿下的门生们知晓,陶相您指不定要被怎么编排。”
朝廷官员大多数都是林清雾提拔上来,唯林清雾马首是瞻,陶之登虽贵为丞相,但要是对林清雾不利,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恐怕他陶之登活不过十个时辰。
“编排倒是不怕。”陶之登出了门,心情畅快不少,“我又怎会不知长公主殿下的手段,这些时日与长公主殿下共事,我也知晓不少。”
长公主殿下的门生们行事狠辣,长公主殿下本人只会更甚。
但除此之外,林清雾也爱子爱民,新帝登基后,林清雾权力之大,却从未用在歪路上,反而以自己能控制的力量,不停的为新帝铺路。
陶之登全看在眼里,今日也是特意在新帝面前演那么一出,为的就是试探新帝对长公主的态度。
如今一看……
陶之登笑了笑。
“今日之事,还劳烦您费心,莫让瑾儿知道,不然她又得念叨我了。”
那太监应了,实际上不需要陶之登说,新帝也会吩咐下去。
陶瑾是新帝的皇后,同样也是林清雾的青梅竹马、闺中密友。
只要陶瑾不犯大错,新帝不会让她难受。
这也是给林清雾的一个答复。
“……”
天边,一艘大船缓缓穿过云层,驶进京城上空。
京城的商人、店家、百姓、孩童……全跑了出来。
惊讶、欢喜……这么多的情绪里,独独没有与恐惧有关的。
“陛下!”
宋西风的声音响彻云霄,下面的呼声更盛,全都高举着手,为国师归来欢呼。
这一刻,从殿中走出的一身黑袍的新帝如同仰头看昏暗天空的蝼蚁,天空之船上那位着姜黄色袍子的才是统御天下的帝王。
“国师大人!!!”
“是国师大人回来了!!!!”
“国师大人!!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