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花回来的时候,府里的人都在进进出出帮忙准备婚事要用的东西,慕卿辞帮忙整理请帖。
姗姗来迟的杨忠喘着粗气检查请帖有没有错,时不时还分神出来让那些商户把东西放在指定的地方,让人去清查一下。
总之就是,很忙。
阿花要来帮忙,却被杨忠他们给推了回来,说:“怎么能让新娘来呢?这事交给我们吧!”
“去找杨期元吧,这里有我们暂时还没到那种需要新娘来帮忙的程度。”
元安在一边,身边的人来往忙碌,她也不由跃跃欲试,张了张口,也想参与进去。
可要抬手的时候,眼前闪现出一幅血流成河的场景,刺痛着元安的神经。
以前岭沅城也有人办婚事,但爹都不准她过去帮忙,每次城里有这样的婚事,爹娘就会想办法把她给支出去。
那时候元安不懂是为什么,只觉得爹娘是怕她太小会给别人惹麻烦。
后来元安发现,岭沅城里的其他孩子都能去,独独她一人不能去。
于是有一天,元安悄悄跑进了别人的婚礼,在那一片殷红中,元安眸光流转,悄然吸收着这一对新人气运。
她是天道之子,长寿永生,强大到令人敬畏,气运旺盛,祥瑞遍体。
可元安的气运和寿命,是从别人的身上无意识夺来的。
一切皆非元安所愿,这不是元安能控制的,而是天道,天道所给予元安的礼物,给予元安独一无二的礼物。
这样的东西在其他人的眼中或许是恩赐,但在元安身上,那是她一生都甩不掉的镣铐,她没有办法控制,也没有办法阻止。
就连现在,她也在吸收着接近她的人的气运。
但这不是最让元安害怕的。
让元安最害怕的是,寿命。
她害怕自己把所有人的寿命吸收,又造成岭沅城那样的惨案。
人少不了气运和寿命,而元安恰好能拿走这两者。
幸好,自岭沅城后,这样的情况少之又少,可元安却一刻都不敢放松,她小心翼翼的活着,小心翼翼的接近她在意的人,每一天每一秒都走在一条细到看不到的线。
这是天道,也是元安。
元安看着眼前的一幕,把手收到身后,默默离开了这里,来到了青牙身边,在要把门关上的时候,杨期元来了。
元安没有说话,看着杨期元身上渐渐消逝的生命,垂了垂眸子。
“能进去吗?”杨期元笑了声,好像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到底怎么了,只是一如往常的把那张人畜无害的笑挂在脸上。
“……进来吧。”
元安让开身子,把门关上,点了蜡烛。
杨期元的身上永远都散发着一股养元丹的味道,好像从元安一开始见她便是如此。
想到最开始见到杨期元,元安不禁回想不久前的杨期元,那时候的她并不像现在这样严重,至少不是将死之人。
若是我不来的话,没有影响杨期元杨期元的气运,会不会……她会不会活的更久?
活着需要寿命,也需要运气。
“马上要到了啊。”
但对于杨期元来说,这与元安的到来无关,只是因为她自己而已。
阿花一直都是她的心结,是她钟意之人。阿花的回来,让杨期元没了执念,也失去了挣扎活的更久的想法。
与其痛苦的活在这个世上,不如再看一眼喜欢的人,然后默默死去。
杨期元一直这样想。
“婚礼……马上就要到了啊。”
杨期元重复了一遍,笑着问元安:“你答应我的,还作数吧?”
元安点点头:“作数,我不会言而无信的,至少……我得救一个。”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杨期元松了口气,懒懒地倒在轮椅上。
“至少得救一个呀……”杨期元眯着眼,想起了很久以前,大概就是几年前,她去岭沅城寻医问药,去的便是元安家。
元安的爹是远近有名的神医,杨期元刚病的那会儿,杨家老爷子找遍了远近有名的大夫,来到元安家的时候,元安不在,出去采药了。
杨期元不愿意整日闻那些药的味道,把大人们留在房里,一个人溜出城外,撞见了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元安。
“你叫什么?这么小就一个人出来,你家大人知不知道啊?”
那时的杨期元天不怕地不怕,觉得这只是小病,像她这种能仗剑走天涯的大侠才不怕被这些病打倒。
“哦。”
元安瞥了杨期元一眼,自顾自的采着药,嘟囔着。
“也没比我大多少岁,装什么大人,切。”
杨期元恼羞成怒,她长这么大,身边的人除了老爷子,没人对她这样过。
“诶你!什么意思?我可是好心关心你!”
“哦。”
元安仔细打量着手上草药,最后两个一起放进了背篓里。
“岭沅城是我家,我才不怕。反倒是你,现在不应该乖乖回到自己爹身边吗?都生病了,还跑出来,以后后悔可来不及了。”
“小病而已,是爹太谨慎了。”
杨期元双手环胸,看着元安专心的做着自己的事自讨了个没趣,跟在元安身边,陪她看那些草药。
“这是什么啊……?”
“别碰,一边去。”
“这个怎么花花绿绿的,我要吃这个?”
“还给我,一边去。”
“你看这个一定是你要的。”
“那是狗尾巴草,你能不能别吵了……”
“……”
虽然元安不记得了,但杨期元记得,毕竟那时候的元安真的让杨期元印象深刻,能让她滚一边去,说出那种话……
不过也的确,她现在后悔了,那次回去后,杨期元的病情便加重了,渐渐的双腿动不了了,被诊断说一辈子可能都站不起来了。
那时,杨期元才意识到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离开这片天地,要永远被锁在杨家,锁在江城。
“如果可以,我也想救你。”
拥有起死回生的力量,却没有办法救所有人,哪怕现在自己动手杀了杨期元,复活了以后,杨期元也依旧只能活几天。
起死回生无法增加寿命,它只会让人把自己该有的时间过完。
这也是为什么,老死和病死不能起死回生。
“哪有这么好的事?”杨期元早已释怀,她现在无牵无挂,只要阿花能活就行。
“……”
“怎么不说话了?我记得你很能说的。”
“你记错了,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元安背对着杨期元,看着眼前跳动的烛光,眸光一闪一闪。
“舍不得我了?”
“没有。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没有不舍得。”
元安顿了一下,喉咙被什么堵着发痛,觉得心烦意乱。
“你能活很久很久吧?”
“那又怎么样?”
“羡慕啊,谁不想多活几天?”
元安微微仰头,手在烛火上试探,焦灼的温度侵蚀着她的指尖。
“但是如果永生,那可以算作是一种折磨吧?”
亲人、朋友、爱人……你只能看着他们离开。
“……嗯。”杨期元安静了一下,许久缓缓开口,“所以人不能贪心啊,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和元安在房间里又待了一会儿,杨期元伸了个懒腰,移到元安身边揉了揉她的头发。
“笑一笑嘛,你笑起来那么好看,干嘛一天到晚苦着个脸。你看你还有慕仙师,还有青牙,先享受当下吧。”
许是知道元安在担心什么,岭沅城的事杨期元派人去调查过,也略知一二。
“忠叔也一定和你说过的吧,如果力量不为你所控,那一定是因为现在的你太弱小的,等到哪一天你强大到可以控制这些力量,你想要的便一个都不会丢掉了。”
“所以别怕,都会好的,这个世上除了死亡,没有无解的东西。”
临走前,杨期元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纸。
“对了,张岑派人送过来的,说让我转交给你的。”
“他?他有什么东西给我?”元安半信半疑走过去,打开那张纸。
她惊了,那是一张地契。
张岑真的把那条街送给了元安。
“看来我没猜错啊。”杨期元点了点那纸,“地契,对吧?”
“你怎么……?”
杨期元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商人的直觉。”
说罢听到前院的动静,离开了。
元安一个人留在原地,长呼一口气,她既然要走,那拿着这东西也没有什么用。
给杨期元?
元安当机立断,冲出去,追上杨期元的时候,她正坐在轮椅上,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忠叔和阿花他们在那里布置婚礼现场。
其乐融融,不亦乐乎。
元安站在杨期元身后,最后还是没有上前,在所有人发现她前,离开回到了房间。
“嗯……?”慕卿辞察觉到不对劲,看了一圈,没见到元安人。
“忠叔,元安人呢?”
“人啊……”杨忠看了眼左右,“小孩子嘛,去哪里玩了吧,来来来,搭把手把那个东西递过来,我拉上去。”
“……”
“这么热闹啊。”
杨期元推着轮椅,望着累的满头大汗的阿花,递过去了个帕子。
“擦擦。”
阿花嘿嘿笑了笑,抬手随便擦了擦。
“你不说我还没发现,没事,不用帕子,我用手擦擦就好了。”
杨期元哭笑不得:“你总是这样,好歹都是个大人了,也该有点大人样,还这么随便。”
“大人样?像阿期这样整天端着个架子?动不动笑一下?”
杨忠这下插话进来了:“诶,阿花姑娘此言差矣,家主她这是要保持自己的神秘感,你给家主留点面,要不然她待会儿又该生闷气了。”
“你说谁啊……”杨期元嘴角一抽,什么神秘感,这叫威严懂不懂?
“你看吧……”
众人哈哈大笑,杨期元坐在轮椅上偏头故作生气,而后手握拳拦在嘴前跟着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