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阿花离开,指尖在那信纸上摩挲,看了许久,最后还是缓缓吐出一口气,柔柔一笑。
“是啊,我总是会听您的话,我是听命于您的人啊。”
张岑喃喃道,思绪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时他还没有进京赶考,没有功名,不是张大人,也不是漕运总督。
那时的张岑是一个籍籍无名、随时都有可能暴尸荒野、流离失所的小人物。
那年,张岑的小镇里瘟疫横行,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人跑出去。
可是县衙的大人不准人出去,所以每天死掉的人,除了病死的,还有是被活活打死的。
刚二十出头的张岑那年准备进京,眼看日子越来越近,县衙却没有一点想要放人出去的想法。
家里的妻子嫌张岑没用,在瘟疫开始前便带着张之淞离开了小镇,只剩下张岑一个人留在小镇。
县衙口上说着不放人,但是每天都会接待很多有钱人家。谁家给足了钱,便放谁出去。
当时的张岑口袋里除了自己进京用的盘缠,身上没有一个子儿的闲钱。
去找县令大人,得到的回复也是——一个穷书生,还想进京,在这里种一辈子田不好吗?这地方能出什么贵人啊?
……这样的话,张岑从小听到大。
就连教他炼丹、收留他的的那个老道也是这么说的。
老道告诉张岑和他炼丹,虽然苦了点,但终究能喂饱肚子。
习书入官的终点,无一不是堕入那纸醉金迷场,被花花世界迷了眼睛。
张岑不信,书中自有黄金屋,书里说过了“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他要念书入京,要在京城一展抱负!
可是现实残酷无比,张岑无论怎么努力都逃不出去这个小镇,眼看进京赶考的时间一点点流逝,他还没有出去,却又在最关键的时候感染了瘟疫。
破落草屋里全是湿漉漉的茅草,昨天刚刚下过雨,把张岑的房子吹了个七零八落,今天外面又闷湿无比。
张岑一个人蜷缩在茅草里,角落摆放的书被撕了个稀巴烂,还有些已经成了灰黏在地上。
他依稀记得那些人闯进他的家,逼他用感染过瘟疫的人用过的杯子喝水,然后又当着张岑的面把他所珍惜的所全部撕烂。
“不要、不要——!”
少年的嘶吼是破碎无助了,额角青筋暴起,双眸染的猩红,他想挣脱束缚,求他们放手,求他们别撕了。
“求你们了,别撕了、别撕了……求你们,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可无论怎么样,那群人像是听不到,一边撕着,一边哄笑着拍打着张岑白净的脸,然后点了火把那些撕完的书,烧了许多。
那些火在燃烧,疯狂的吞噬着张岑这么多年的信念,啃咬着张岑的理性,把他最后一份希冀彻底搅烂。
“大哥,你瞧,他是不是还想等我们走了把这些东西粘起来了啊?”
“哈哈!不可能啦!穷就穷一辈子,想什么进京飞上枝头变凤凰?呸!”
“……”
张岑已经不反抗了,他耷拉着脑袋忽的笑了起来,咬牙切齿。
“日后若是我位列高位,你们我一个都不放过!”
那些人先一愣,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什么?诶?什么?我没听错吧?还想报复咱们?哈哈哈!”
领头的那人脸色一变,挥挥手,蛮横地抓起张岑的头发,龇牙咧嘴:“老子等着那一天!”
说完把张岑像抓小鸡一样甩到墙角便是一顿打。
那天过后,张岑便染上了瘟疫。
他独自一个人躺在茅草屋里自生自灭,仰头看着透风的屋顶,眼底的火被消磨殆尽。
“我想念书啊……但是世道不让我念,他们一遍又一遍的告诉我念书没用。可是我没有银子,什么都没有,除了念书,我还有什么办法?老头,我有些后悔了,你什么时候来接我?我想离开这里,我想和你在一起在山里炼药……”
“……”
没过几天,有人过来把张岑运到乱葬岗,大概是觉得张岑已经死了吧。
可是没有。
在被人打完的第二天,张岑找出了老道给他的那枚丹药。和老道分开前,老道给张岑的,说是能救命。
张岑在昏迷前含在了舌下,等到被运到乱葬岗,一路颠簸,丹药开始起了作用。
乱葬岗的高天之上,是无尽的乌鸦,张岑猛的睁眼坐起来,惊魂未定地摸着自己的脖子、脸……
“老头……”
即便分别再远,张岑都不可置否,那个炼丹的老道救了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