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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郎不下雪,即便已是寒冬腊月,也只是阴寒的冷雨。

魏清诀不再避着泱肆,常常来寻她,她虽然还是极少同他说话,但也不像之前那般冷漠,也会安静地同他一起吃饭,两人安静地坐在火炉边,听窗外淅沥的雨声。

有一日,他带来了围棋,与她连下几盘,泱肆输的一塌糊涂,生气了,跑去坐着,不再同他玩。

第二日他还来,泱肆瞥他一眼,“我又玩不过你。”

魏清诀微微一笑,“今日我让你赢。”

她一双眼睛看着他,不确信:“真的?”

“当然。”

他回,“你赢了,我有奖励。”

于是泱肆又挪了屁股到桌前,他果然让着她,还让得隐晦,不明显到泱肆都快搞不清楚到底是她自己凭本事赢的,还是他刻意让她赢的。

不管,反正她赢了,泱肆向他伸出手掌,“我的奖励。”

魏清诀看着她温和地笑,将一个小册子放进她的手心。

泱肆翻阅的时候,他说:“夜郎的连环画,也挺有意思的。”

之后每一日,他都会带着一本新的连环画来,与她玩不同的游戏,等她赢了他之后,再交到她手里。

偶尔他也在她的房里练字,泱肆闲得无事,把他写好在桌上堆叠整齐的宣纸一把抓过来,一张一张扔进火炉里烧成灰烬。

有时他也会带本书来,坐在一旁安静地阅览,泱肆就在屋里乱走乱翻,弄得叮咚响,引得他不得不从书卷里抬起眼看她。

还有几次,她故意将火炉上烧得滚烫的茶水倒给他,看他被烫到,她即使面无表情,转过身后,还是没压住得逞的嘴角。

而魏清诀知道,她只是在闹小脾气,故意搞怪,也比不再搭理他好得太多,因此每次都是无声笑笑,也不生气,容着她的小动作。

兄妹俩就这样平淡地过着日子,不管外界的一切,也不去谈论那些伤痛的过往,好像回到了从前,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他们很难再如从前。

那日,泱肆裹着绒毯坐在地垫上,魏清诀坐在桌前,将棋盘上的黑子和白子分别捡进不同的棋笥里。

泱肆趴在一旁的软凳,将脑袋枕在上面,看窗外飘落的细雨。

“皇兄……”

她本不该这样叫他,他们已经没有血缘关系了,可泱肆还是愿意唤他为皇兄,既是习惯,也是不知,该如何变换称呼。

魏清诀闻声看向她,她的侧脸有些沉郁,裹在绒毯里的身影娇小得让人心疼。

这样一个小小的身躯,却要承担如此之多的事情。

她还是看窗外,声音和雨声一样轻:“我想念京上的雪了。”

她想莫辞了。

真的很想。

.

夜郎愈发壮大了,这个冬日,它几乎完成了周边小国的吞并,其壮势不亚于大北。

可泱肆一直未听闻大北有什么动静。

按理说,这样目的性如此强烈的战略计划,大北应该察觉到其中的阴谋,及时向夜郎发出警告:再如此侵略下去,大北不会坐视不理。

再不济也该向夜郎抛出橄榄枝,表示愿意两国交好,避免不必要的争端。

泱肆思来想去,要么就是京城还没有收到南方情势的消息,要么就是大北有夜郎的细作,刻意隐瞒,只等着里应外合,攻进皇城。

可戍边的人可是萧暮,除了他,谁还有这种本事当细作?

回想当初被带着一路南下畅通无阻,以及萧暮曾说过的那些话,泱肆心中不免有了猜测。

萧暮,已经和夜郎达成合作了。

临近年底,夜郎终于暂时停下来,纪越也再次回到了宅子里,张罗众人一起准备过年。

这里的年与大北也有些细微的差别,他们会吃一种年糕,蘸上红糖,甜甜黏黏的。

他们还在院子里撑起高高的幕布作天幕,挡住不间断的雨,在天幕下生起篝火,所有人不分尊卑,围坐在一块嗑瓜子,吃零嘴,嬉笑闲谈。

连守在宅子外面的那些士兵,也都进来,和大家一起坐下来。

泱肆不知夜郎的皇室是不是也是这样过年,但纪越作为世子,愿意这样放低身份和所有人坐在一起谈天说笑,是泱肆没想到的。

有勇有谋,愿意主动和任何人成为朋友,这样的人,最容易得民心。

在室外,魏清诀怕泱肆冷,找了一件绒披风给她披上。

泱肆捧着杯子暖手,安静地坐在原处。

即便大家都很和谐融洽地相处,但毕竟是异地,毕竟是她不熟悉的人,因此她只是安静地坐着发呆。

垂坠在头顶幕布的雨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泱肆不经意往外瞥时,发现檐角的灯笼下,有雪花成片飘落。

她腾的一下站起来,走到天幕外,抬起头去看,漆黑的夜空之中,果然是飞扬的大雪,且愈来愈大。

身后的众人也发现下雪了,都有些惊奇,毕竟夜郎很少下雪。

泱肆不管不顾就要往外跑,被人从后面抓住手腕。

回头,是魏清诀,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这么久以来终于死而复生的光亮,慢慢开口:“阿肆,先别走。”

泱肆快要克制不住,努力冷静地跟他说:“皇兄,莫辞来了,我要去找他。”

可是今日过年。

她明明还愿意喊他皇兄,却毫不犹豫抛下他。

年幼时,她问过他,会不会一直陪着她。

会。

皇兄会一直陪着阿肆。

但阿肆不会。

他没有松手,轻道:“外面雪大,天黑路滑,你在这等好吗?”

泱肆站在宅子门口,焦急地望着外面, 捏着手中的金哨片刻不停地吹,清脆的声音响彻整个山谷。

很久都没有动静,除了雪,没有任何回应。

魏清诀站在她身后,安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纪越走出来,道:“该吃年夜饭了,你们俩要不进去等?”

泱肆站不住了,回身看向他,“给我一匹马。”

纪越摇了摇头:“这种天气山谷里雾气很大,也很黑,骑马很容易摔的。”

说着,他又道:“殿下,这么确信他来了吗?万一,只是寻常的下雪而已呢。”

可即便是万一,泱肆也不想放弃。

心中升腾起强烈的预感,犹如鼓槌重重敲过,她就是觉得,他来了,他来找她了。

远处有马蹄声急促地响起,由远及近,每一步,都重重地踏在她的心上。

她回过头,那人仿佛撕开黑暗冲出来,携着满身风雪,骏马奔驰,马儿嘶鸣,直在她面前停下来。

马上的人跳下马背,大步向她走来。

泱肆几乎是一瞬间便热泪盈眶。

“莫辞……”

他一刻没停,走到她面前,便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用尽全身力气。

这一次,仍然是他跨越万水千山,走到了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