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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清平坊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连清今日忙活了一天,为明日的除夕夜做准备。

江衎辞来的时候,他刚歇下来喝口水。

“你怎么来了?”

往年这个人在春节之前就会离开,今年居然还在。

但他也不觉奇怪,因为今年意义不同了。

毕竟今年那公主殿下同他可是情投意合,要好得很。

他自顾自坐下来,往自己碗里倒酒,还没来得及叫门口站着的人进来坐,就被连名带姓喊了一声。

“江连清。”

顿时一激灵,连清抬头去看,只见门口的男人脸色阴沉,一双眸子冷得能够淬出冰花来,明明自己才是年长的老者,却像做错事的孩童一样,心虚不已。

他咽了一下口水,有些磕巴道:“我、我怎么、得罪你了?”

男人死死盯着他,“你今日干什么去了?”

连清不确定回:“我没干什么啊……”

江衎辞一步步逼近,“那你为何锁门不在?”

他极少露出这样压迫性的一面,连清忍不住往后缩了一下,“明日过年,我白天的时候出去买年货去了,出去当然要锁门啊!”

江衎辞在他面前站定,脸色比这夜色还沉。

因为他站着,而自己坐着,连清气势上更是低他一头,于是只好挺直腰杆,梗着脖子问:“你今日来找我了?”

江衎辞目光清冷地扫了他一眼,才坐下来道:“不是我。”

连清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那是公主殿下?她来找我做何?”

说着,他又有些不解,“她找我有急事吗?不然干嘛去找你告状。”

江衎辞没有看他,须臾,才回道:“她以为我走了。”

一听,连清火气也冒:“你要走不是迟早的事吗?殿下到我这来找不到你,你冲我发什么火?”

他这下子硬气了,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臭小子,竟敢对他不敬!

“你一碰上你家公主殿下就理智全无是吧?连我都出卖得干干净净!”

江衎辞瞥他一下,显然不懂他在说什么。

“不是你说的?那她为什么会来找我去给她皇兄看病,还拿了雪灵芝来让我制药。”

连清想想就来气:“她甚至还知道我过完年就会回南疆药王谷!你说说,整个京上可只有你知道我是药王!”

“我从未向她提过。”

然而江衎辞一个眼神过来,他立马就熄了火。

他摆摆手,“行了行了,人家是公主,知道我是谁也不奇怪。不过,她如何拿到的雪灵芝,你给她的?”

江衎辞的眼神虚无地落在前方,“慕诺带她进了鬼市。”

“那小子,成天就知道搅浑水!”

“有人和她抢拍雪灵芝,她把价钱抬得太高了。”

连清一猜一个准:“所以你就亲自出面了?”

“找了个理由送给她了。”

太多人想要雪灵芝了,如果她当场真以一百万黄金的价钱大张旗鼓带走雪灵芝,即使能平安走出鬼市,也会面临诸多危险。

说到这,连清想起来:“她前些日子又来询问过我,我告诉她大皇子的病情一株雪灵芝不够,估计她这一次还会进鬼市。”

江衎辞凝了凝神,没有说话。

连清又问道:“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到现在还没走,不想走了?”

没有回音。

片刻之后,江衎辞反而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是药王,你真的没有办法吗?”

连清噎了一下。

这么多年了,江衎辞从未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好像从不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好像已经习惯了默默承受上天让他无故承受的这一切。

不是他不在意,而是他不想去抱持不该有的希望,因为他知道逆天改命是不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所以他只能顺其自然,将自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封锁在冰天雪地里。

可是现在,他却在问,有没有办法。

有没有办法让他留下来。

其实即使过年,京上也依然会寒冷好一段时日,但他每一年都离开得很早,因为过年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和家人团聚,围着火炉吃年夜饭,守岁看烟火。

而他不想一个人寒冷凄清地体会这样的节日,所以每年都会早早离开。

可是今年没有。

他甚至产生了想一直留下来的念头。

“我若是有能给你用的药,不会等到现在。”

连清叹了口气。

房间里陷入了一种可怕的死寂当中。

他看见,江衎辞搭在腿上的手缓缓握紧。

上天待这个孩儿不公,连清从二十年前开始,就是这么想的。

可是他花了二十年,也没能替他抚平这种不公。

“留下来吧,衎辞。”

连清道:“你现在唯一的解药就在京上,不要再走了。”

“与她成亲,待在她身边,也许一切都会好。”

.

夜色如水,宫中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魏清诀从睡梦中惊醒,额上布满了虚汗。

他大口喘着粗气,又难耐地掩唇咳嗽了几下,掀开衾被缓缓下榻。

披上外衫,他推门走出去。

此时夜已至深,宫中除了巡逻的锦衣卫,几乎无人走动。

这两日点上了无数盏福灯,因此无须持宫灯,他沿着明亮的宫道,缓缓走着。

不知不觉走到了金銮殿的重重台阶之下,他停在下面,微微仰头往上看,独自站了许久,才抬起脚一步一步踏上去。

九十九级玉石台阶,他爬得缓慢而吃力。

不知道花了多长时间,总之当他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时,已经满头大汗。

他转过身,微喘着,俯瞰台阶下的皇宫。

夜风拂过,扬起他的发梢和衣袂。

多少年了?

十三年。

这十多年,他反复被困在同一个梦境里,梦里全是母妃从他脚下站的这个地方滚下去,倒在缓步台上,鲜血从她的脑后缓缓流淌出来,晕红台阶,染红他的眼眸。

他闭上眼睛,良久,才睁开眼,又缓缓步下台阶。

走到一条分叉的宫道时,他停顿了片刻,选择了右边的方向。

刚走出没两步,身后有人唤他。

“大皇子。”

他停下脚步回身,看见来人的面庞后,轻轻颔首,“世子,为何这么晚还未休息?”

“睡不着便出来走走,没想到会遇到大皇子。”

纪越走近,看了看他身后的方向,道:“这是去未央宫的方向吧?大皇子这么晚去找靖安殿下?”

魏清诀眉头动了一下,“阿肆应该已经歇下了,我也只是四处走走罢了。”

纪越笑了一下,他的笑容总是有些意味不明,“我看大皇子脸色如此苍白,还是快些回寝殿休息吧。”

魏清诀也回给他一个客气的微笑,想起阿肆曾经给过他的忠告,没有和他多做交谈,道别后转身回华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