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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北二十六年。

刚至立冬时节,京上的气温便骤降,寒雨一场接一场,白日里雾气朦朦,经久不散。

京上城被笼罩在一片白雾当中,让这本就寒冷的天看起来更加冷了几分。

偌大的皇宫在这烟雨迷雾中显得愈发的凄冷。

金銮殿的大门被打开,男人身着玉白长衫,一手掀起袍角踏出来,接过宫人递过来的油纸伞,望向脚下在雾气中望不尽的重重台阶。

手中的软玉伞柄微凉,却凉不过他掌心的温度。

台阶之下,有人在高声呐喊,看不见人影,只听见疾跑中靴子踏过水洼的声音。

“靖安殿下进宫!”

“靖安殿下从西北边境回京了!”

一声呼喊高过一声,许是来的人并未提前传来消息。

又一声“靖安殿下入宫”过后,宫门的守卫大步跑上台阶,要去金銮殿禀报。

他仿佛从怔忪中回神一般,缓缓收回视线,撑开伞,慢慢走下台阶。

雾气中的视野范围极差,大雾之后有没有人,并不能看见。

他想快步走完这台阶,却走得极慢极轻,在矛盾之中,又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去听。

听一道熟悉的脚步声。

沉稳有力,踩过宫中金砖,有着不负勇往的独特气质。

很近了,一步一步,踏上了石阶,在左侧。

大雾之中,那个人的身影从模糊到清晰,愈来愈近。他微微垂首,握着伞柄的手竟不知觉地在用力。

她的步伐很快,少倾便就要与他面对面。

不对,不是面对面。

他在右侧,她在左侧,中间相隔甚远,而她始终昂首挺胸,目视前方,若是不转过头,应当是不会看见他的。

他手边的力道愈来愈紧,她没有撑伞,冷寒的细雨飘下来,落在她成熟坚毅的眉宇间。

又要擦肩而过了吧。

他甚至已经停下了脚步,等她再踏上几级台阶,他便可回头。

可是,当他掀起眸子时,却对上了那人的眼睛。

她的眼睛深沉,蕴着许多在沙场上拼搏而来的稳重与沉着。

他心里一紧,正要颔首行礼,她却突然向他走了过来。

“大人!”

他有些错愕,再看向她时,发现她竟然笑了起来。

她快步走到他面前,笑起来时,脸上那些拒人千里的气息消失殆尽。

“我们赢了!”

他下意识将油纸伞撑出去,她便走近一些,走进他的伞下。

她笑着传达自己的喜讯:“西凉退兵投降,我们赢了!我们终于胜利了!”

第一次靠得如此的近距离,他看清她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眸光清亮,在这灰沉沉的世界之中,是唯一有生气的事物。

他想出声,喉咙却哽了一下。

“……恭喜殿下。”

“是恭喜我们!”

她笑着跑出他的伞下,不顾这寒雨,急切地奔向重重台阶之上的金銮殿,要亲自在殿前传递自己的捷报。

他抬起头,清楚地看见她的背影踏进了金銮殿。

站在原地许久,定定地望着那个方向。

我们。

她说,我们。

他久久地沉浸在这两个字当中,不知周遭的雾气渐渐消散,雨水停驻。

待他回过神来时,是一道刺眼的金光穿过几缕薄雾,照进了他的眼睛。

转头去看,是一轮红日,散发着温暖的光芒,驱散了寒冷,驱散了阴沉。

泱肆虚浮在他身后不远处,看见他紧紧盯着那轮太阳,许久,才缓缓闭上眼。

阳光落在他的侧脸,落在他的眼睫,令他看起来柔和无比。

泱肆想起来,那年,大北的冬日数十年第一次有太阳,是在她进宫传来捷报的时刻,众人皆道,是上天的祥兆,是她将祥云瑞彩带进了京。

不知,原来是因她向他微笑。

应当是第一次吧,相识多年,她第一次对他笑。

因为她那时太高兴了,与西凉持续了五年之久的战争,终于取得胜利,一进宫见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便迫不及待地将好消息分享。

他又在原地站了许久,睁开眼,再次望了眼金銮殿的大门,收起手中的油纸伞,走向左侧的台阶,循着她方才踏上来的路径,一步一步迈下去。

阳光照耀地面深深浅浅的水洼,发出闪闪的彩光。

这一年的冬天比以往都要暖和许多,大北打了胜仗,连上天也昭示着大北的强盛。

……

清晨,落染端了水进殿,为自家殿下梳洗。

发现她早已经醒了,睁着眼睛盯着房顶看,一眨也不眨,不知在想什么。

落染将热水放在盆架上,“殿下醒了?现在可要起身?”

泱肆摇了摇头,翻了个身背对外面,把脑袋埋进衾被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不想起来……”

落染心里偷笑,殿下怎么还会赖床。

她走近,趴在床边,很是疑惑不解:“殿下,您不是说您心悦之人是国师大人吗?为何昨日皇上有意让慕家二公子做驸马时,您却默认了?”

“本宫没有默认。”

她转过身来,一副烦躁的模样。

“本宫这是被人算计了。”

落染听不懂,只是急忙道:“谁敢算计您?有人要害您?”

“嗐……算是帮他也帮本宫吧。”

泱肆叹气。

让陆绾儿与慕蔺成亲,对自己来说倒也是件好事。

管她为什么认识莫辞,住在莫辞的府邸,反正她嫁为人妻,对自己就没有威胁了。

落染听得云里雾里,还想追问,就听见身后似乎传来响动,随后一道白色的影子从自己旁边一闪而过,等她抬起头看过去时,发现白玉竟然一下子蹿到了床上,两只前爪踩在了殿下的脸上!

紧接着而来的是殿下的一声低吼:“小崽子你干什么!”

白玉不知为何,在床上四处奔窜,留下了一串串爪印,泱肆掀被下榻,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它大骂:“你胆子大了是不是?竟敢袭击本宫!还不赶紧下来,赖在本宫床上作甚!”

小狐狸不知是听没听懂,总之是安静下来,缩在了最角落里,一双狭长的狐狸眼盯着她看。

泱肆见它并不打算下来,于是俯身过去伸出手想要将它捉下来,没想到这小崽子灵活得很,一下子就窜到了另一角趴下来,得意洋洋地摇了摇尾巴。

泱肆转过去还想再捉,可是它溜得很快,愣是连毛都没摸到一下,如此几个来回,泱肆都没能将它抓住。

落染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原来世间还会有殿下无能为力的事情。

泱肆气的不轻,听见她笑,回过头来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笑什么?还不快帮忙把它弄下来?”

“哦哦是——”

落染反应过来,走过去,向白玉拍了拍手,然后摊开手掌,“白玉,快过来。”

白玉瞬间听懂了似的,三两下跳进落染的掌心,乖顺得很。

……

空气安静下来,气氛有些诡异。

落染也不知为何白玉如此听话,可是唯独对殿下野蛮得很,所以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带它出去。”

过了片刻,泱肆平复下来,挥了挥手,走向盆架去洗脸。

落染连忙抱着白玉走出寝殿,走远之后终于憋不住大笑。

“哈哈哈,白玉,你一定是殿下的克星!我可是第一次见殿下露出那种气愤到极致却又无能为力的表情,真是太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