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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夜,宫墙外,京上的夜被雪冰冻,出摊儿的小贩也早已赶回了家,享受室内温暖的烛火。

大街上空荡荡的,有人披着黑色的斗篷,从头罩到脚,在石板路上快速前进,而后在一处楼房前停下。

牌匾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寻春院。

他一刻未停,抬手叩门。

不过片刻便被打开。

屋里的热气袭来,一个身段妖娆,穿着艳丽的女子手摇着团扇走出来。

她看向来人,斗篷加身,斗篷帽子下还有一顶帷帽,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

女子斜靠着门,笑得花枝招展:“哟,这位爷怕不是走错地方了,咱寻春院是找乐子的地儿,打尖住店到下个路口右转。”

她伸手,纤细的食指随意指着街道的方向。

来人并未看过去,只是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钱袋子递上前。

嗓音是刻意变过的,辨不出原本的声音:“暗青子。”

女子接过来,在手里掂了掂。

不多不少,刚好十四两金子。

女子脸色未变,继续笑着道:“原来这位爷早就相中了我们院里的姑娘,那且随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踏进去。

屋外酷寒冷清,屋内却是温暖明亮,台上女子弹琴奏乐,舞姿妖娆,台下男子饮酒高喝,寻欢作乐。

女子领着来人,绕开众人来到后院,又上了楼,在尽头一扇门前停下来。

她轻叩檀木门,道:“主子,有客。”

须臾,里面传来男人的声音,虽亦是刻意变过声,仍能听出是个年轻男子:“进。”

女子推开门,待身后人踏进去,方才阖上门离开。

室内,珠帘里,层层帷幔。

男子端坐于桌前,手持茶杯,浅嘬一口。

“哪儿的客?”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帷幔遮挡住的脸朦朦胧胧,令人看不真切。

来人立于帘外,低垂着头,嗓音粗重:“三日后,黎塘,靖安。”

男子手一顿,轻吹杯中的热茶,道:“你是宫里的人?”

那人未答,只道:“阁主大人无须知晓。”

“十四阁不做不明不白的生意。”

男子亦未退让半步,停顿少倾又道:“亦不接皇家生意,阁下请回。”

来人未动,胸有成竹:“在下这里有阁主大人想要的东西。”

闻言,男子放下手中的茶杯,未应声。

那人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株药草,通体雪白,散发着灵光。

雪灵芝。

“这是定金,事成后在下会送来另一株。”

帘里的男子只随意瞥了一眼,抬起那青瓷茶壶斟茶。

“倒是个好东西,只不过区区两株雪灵芝,就想做那么大一笔买卖,这桩生意十四阁怎么都吃亏。”

“大人勿急,若是事成了,黄金十四万两绝不会少,若是事不成,只要重伤靖安,在下便将另一株雪灵芝送过来。”

.

大雪一夜未停,泱肆躲在屋里,望着铜鉴里的自己发愣。

落染端了药进来,

“殿下,该用药了。”

泱肆抬起头,从镜子里盯着她看了半晌。

落染对上她探究的目光,未往深处想,“殿下近日憔悴了些,脸色略微苍白,不过今日已经好多了,应该很快便能恢复如初。”

泱肆挪开眼,又看向镜中的自己。

还是一样的脸,只是眉眼更稚嫩些,少了那些身经百战留下来的岁月痕迹。

这是第三日了,她在夜郎被阿烈一剑毙命后,再睁眼回到大北的第三日。

准确的来说,是十年前的大北,她十六岁碧玉之年。

前世——姑且称之为前世吧,她把大半的锦绣年华都奉献给了她的国家、她的子民。

夜郎一战,是她承诺皇帝的最后一仗。

哪想凯旋之日,亦成了身死之时。

落染从妆匣里掏出一个玉盒打开,用指尖捻一点涂在泱肆脸上,轻轻抹开。

“这天冻得殿下皮肤都有些干燥了,擦些玉露脂便可。”

她以为泱肆觉得自己生病了为自己的容貌感到了焦虑。

毕竟女子皆爱美,何况她家殿下生得如此好看。

泱肆摸摸自己的脸,涂了那玉露脂之后果然光滑了许多,皮肤看起来还有些透亮。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也许这次她可以活得更好一些。

她用丝帕擦掉脸上的玉露脂,在落染诧异的眼光中缓缓道:“更衣吧,今日去寿康宫。”

.

泱肆只着了单薄的衣衫,站在回廊下里吹了半个多时辰的冷风。

期间,她看到了那个这两日被她刻意忽视的人,正双手执着笤帚,一步一顿,缓慢而有力地清扫院中的积雪。

大雪未停,这样扫下去有何意义?

落染抱了加绒加厚的披风立在她身后,不明白泱肆为何如此站在冷风中。

泱肆冻得牙齿都在发抖打颤:“叫他过来。”

落染听命小跑过去,在那人身旁停下。

“烈侍卫,殿下唤您过去。”

阿烈握着笤帚的手一顿,侧眸望向廊下的人。

而后颔首道:“多谢落染姑娘。”

“不用谢的。”

落染不明白这人为何总是在道谢,还是笑着回应:“笤帚给我罢,勿让殿下久等了。”

她接过笤帚,在阿烈欲要开口之前先道:“不用说谢谢,快去吧。”

说罢拿着东西退到了回廊另一头。

殿下找烈侍卫,一般要谈论的话题不是他们这些普通下人能听的,必须回避。

阿烈踏进廊里,用手轻扫去肩上的落雪,抱拳行礼,恭敬道:“殿下。”

泱肆的视线停在廊外。

“殿下为何穿得如此单薄站在冷风中?”

泱肆呵出一口热气,在冷空中飘散。

“等会儿要去寿康宫请安。”

阿烈跟在泱肆身边八年,这八年两人之间的默契和熟悉程度还是极高的。

她曾自以为相互熟悉,把自己的所有面都曝露出来,正如此刻,简单一句话,阿烈便明白了她的用意。

可是泱肆不懂阿烈。

确切来说是从未懂过。

尤其是那一剑之后,她要重新审视、重新认识眼前这个人。

“你是本宫的贴身侍卫,就应该保护好自己的身体,现在本宫病着,你更不能出现任何问题。过两日的黎塘游湖,希望看到你已痊愈。”

她语气平静,但也能听出其中的严肃。

阿烈明白,她是在怪自己自作主张的自罚。

“是。”

泱肆终于侧脸过来看向阿烈。

脸色苍白,只是眼神里依旧是那一股不卑不亢、无所畏惧的劲儿。

她有些躁,随意挥了挥手,道:“下去吧。”

阿烈抱拳行礼,又应了一声是,后退三步方转身离开。

泱肆的视线追随过去,停留在阿烈挺直的腰间。

那里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