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蚕抽丝耗时漫长,李繁不紧不慢地清洗着生丝,花白的头发和雪白的蚕丝颜色相近,人老了眼又花,时常将头发弄进碱水里去。陆青鸾就负责分拣生丝,挑出不能使用的断丝。
坐了半日,李繁肩有些酸,他叹道:“终究是老了不中用了,青鸾,歇一会吧。”
陆青鸾摘下手套,歪着头想了想:“师父,就算是年轻人养蚕织造也会累的。”
作为最小的师弟,陆青鸾一向受宠,因而养成了他无法无天的性子,墨寒霜不惯着他,李繁倒是不以为意,能有个人说说话,做个伴,就很好了。
江南多桑蚕,李氏的养蚕之法和旁人也无不同,只是格外精细。
洁白的蚕丝要晾干才能纺织,李繁拿了许多颜料介绍道:“天水碧的织法和染料都是不传之秘,其中最要紧的便是这节气,非阳春三月不可。”
接着李繁一一介绍了染料的来源和用法,当年学习织染时他也时常不耐,现在却是难得的消遣了。
还能有几个阳春三月呢?天水之色从此不会出现在人世,而是做了山上神仙的道袍。
调制好的染料气味古怪,李繁点燃香料,扶着腰坐了下来,他不再哀叹自己年迈体衰,日子总归不多,不妨做些有意义的事情,譬如将技艺传下去。
陆青鸾学得还算快,毕竟比起清鸣山被墨师姐冻成冰雕的日子,留在见山园的这段时间他很喜欢。
冬日严寒,无法染布,李繁就带着陆青鸾织布育蚕,直到破败的见山园来了皇帝的黄衣使者。
来传旨的内宦声音尖细:“传陛下口谕,宣李繁入宫觐见。”
李繁目瞪口呆,他连个吏员都没当过,一辈子都在这见山园中靠祖宗遗产度日,皇帝宣他是想干吗?
陆青鸾低声劝道:“先生莫慌,我和你同去,拼尽全力也要护先生周全。”
得了陆青鸾的担保,李繁才安下心来,整理仪容后跟随黄衣使者进了大梁皇宫。
江南富庶,陆氏立国百年,正是如日中天的盛世,大殿上的帝王一袭素色道袍,头戴通天冠,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跪在丹陛石下的老人。
李氏不愧有李花之称,纵然年迈,也还是神清骨秀。
至于皇帝的道士打扮则是见怪不怪了,道玄帝王少有不求仙问道的,大梁太祖皇帝就是其中之一,而他的子孙终究还是抵挡不住长生不老的诱惑。
“太祖有遗诏。”皇帝开口了,他的声音穿过宫殿,有几分失真,“册封李氏后人为永国公,世袭罔替。”
李繁垂着头,已经不知道说些什么了,领旨谢恩?他这一脉都绝嗣了,不接受?怕是今天走不出这座宫殿。
还是隐去身形的陆青鸾提醒:“先生,说话呀!”
对啊,要表明自己的立场,李繁恍然大悟,俯首说道:“草民一介书生,无子无嗣,担不得陛下如此厚爱。”
皇帝的声音更加飘忽:“子嗣有何难?过继一个就是。卿父祖有大功于朝,不赏不足以服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