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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不曾交流的夫妻也陷入了相对无言的境地,季瑗叹道:“离,我们多久没有在一起谈心了?”

离抿唇一笑:“大概是大王即位之后,良人就忙的脚不沾地了。”

她不是自怨自艾的女子,季瑗反而是文人多愁多思的性子,两人之间的谈话总是她占上风。

她接着说道:“是昨日那位崔先生和你说了什么吗?你以前也提起过他,看起来的确是道家的小道士。”

季瑗不知不觉便被带跑了:“是的,但崔先生可不是小道士了,据我所知,他比龙丘隐士还要大。而且他昨晚留下一句诗,满目河山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我想了很久…”

离笑笑:“我知道了,你曾说过,崔先生和唐国的赵相邦是好友,他英年而逝,妻子也随之而去,他是怕你步了后尘。良人,我是不会为你而死的,但我留在这里却是为了你。”

她本是神明的巫女,一生都该奉献给神,可她选择了组建家庭,那是因为深刻的爱。

但她的生命不属于她,而是属于供奉的神明和天地,季瑗也明白这一点,他们初遇时他便知道。

季瑗也明了,两人都不习惯把话说的太直白,这样已经很好了。

他抓回乱跑的儿子,笑道:“以后阿父会多陪你们的。”

稚子哪里明白父母复杂的情感,他只是啊啊地笑。

崔祁早找到了紫砂工坊,卢延年笑的谄媚不已:“多亏崔先生,崔先生果真是神仙手段…”

崔祁摆摆手:“卢先生,夸奖的话就不必了,而且我要说明一点,我并不是神仙。紫砂是天地的馈赠,和我没有关系,真正夺了这份造化的人是工匠。”

他最烦的一句话就是神仙手段,可偏偏很多人都这样夸他,实在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卢延年立即明白了崔祁不喜欢被叫神仙,他很迷茫,做神仙多好啊,遨游天地,再不受外物拘束。

他若是有崔祁这般能为,定不会给越王分成,所有利润都是自己的。

可是崔祁虽然好享受,却不会太过在意钱财,他前二十几年靠父母,后来靠师门,等独立的时候,他早已名满天下,不需要做什么便有人给他最好的物质条件。

所以他不知道钱的重要性,够花就行,其他的到时再想。

阴制的紫砂泥温润细腻,经过陶器工匠的巧手制成不同形制的茶具,卢延年介绍道:“崔先生,这就是未烧制的成品。我还有一个疑问,紫砂只能做茶具吗?”

“那倒不是。”

崔祁怕碰坏胚子,便只是看,他解释道:“紫砂的储量不多,做餐具器皿的是另一种土壤,不过现在的越国是找不到的,紫砂还是用来饮茶吧。”

现在的景德镇还是蛮荒之地,开荒是需要时间的,建立起瓷器产业更需要漫长的演变。

崔祁不欲太过拔苗助长,姬易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他也无法超脱于目前的社会,只能独善其身。

听说紫砂储量不多,卢延年立刻慌了:“崔先生可不要骗我,在下可是把半幅身家都投了进去。”

崔祁看他慌张,心下好笑,但他还是好脾气地解释道:“我的意思并不是现在就会枯竭,而是要为子孙留下些。卢先生,天地的馈赠是有限的,若是前人都用尽,后人该如何?竭泽而渔,明年无鱼,焚山而猎,明年无兽,正是这个道理。”

闻言卢延年松了口气,他讪笑道:“崔先生目光长远,不似我等鼠目寸光。”

崔祁对此只是笑笑,他是后世之人,自然会更在意对后世的影响。

住了几日,崔祁看到了第一炉紫砂,因为是第一次烧制,陶器工匠还控制不好炉温,成品几乎都是残次品。

卢延年懊恼不已,崔祁劝道:“这些当做陶器也能卖出去,卢先生,格院都常常经历无数次试验才能功成,又何况是您呢?”

原本战战兢兢的工匠也大起胆子说道:“主家,这泥太软,给我们点时间,照这位先生说的,墨家巨子手下的格院都会失败,更何况是我们这些不如的。”

卢延年点点头:“好,我这些日子要去趟南边,你们好生试验,不可偷懒。”

他也知道第一次很难成功,可每一炉烧的不止是紫砂,还是他投进去的钱!

但崔祁的面子必须给,他只能忍下被割肉般的心痛,回南方冷静冷静。

“若是烧木为碳,或是用煤,炉温会更可控。卢先生,告辞了。”

崔祁走路也是慢腾腾的,这是经年的富裕才能养出来的仪态,他要慢慢看,去年的春天已然错过,今年可不能再错过了。

彭春附近的气候都是温暖湿润的,崔祁寻了条河流清洗手上的泥土,山上传来了女子清亮的歌声,他忽的想起,今日是上巳,当歌。

越地的民歌主要分为两类,一种是情歌,另一种是讽刺。

至于祭祀用的歌谣在民间也很流行,但随意歌唱祭祀的歌曲对神明是很不敬的,只有专职的祭祀巫女在特定的时间地点才能歌唱。

此时的山上满是情歌的曲调,女子唱完男子和,这也是上巳的习俗,在古时,青年男女没有恋爱自由,他们会在固定的时间出游,找寻心爱的另一半。

今日季瑗一家也出门踏青了,离是巫女,今日也该她举行祭祀。

不过她的资历不够,祭祀台上的大司命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她的歌声沧桑,起舞的则是一群少女。而离负责领舞。

季瑗目不转睛地观看妻子的舞蹈,离不算绝色,但起舞的她却是最吸引目光的那一个。不是对美色的贪婪,而是巫女独有的气质,她只要起舞,便是神明。

不是神明在人间的化身和代言人,她在季瑗眼中,一直都是神明。

越地对祭祀非常看重,百姓大多也是狂热的信徒,在他们看来,季瑗做到了所有男人都想做的事。

君王只能掌管生死,可神明却能决断生死,娶到最优秀的巫女是他三生有幸。

可人间终究是属于人的,而统治人的还是君王,上巳之日王宫也举行了祭祀,王后不说话,笑着坐在君王身边的位置。

因为越王大婚不久,祭司唱的是少司命,祈祷王后早日诞下子嗣。

王后毫不在意,唐国强调对鬼神敬而远之,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人定胜天,不然大家都去求神了,谁来干活?

但她不会扫了越王的兴致,不说话是她多年悟出来的生存之道,毕竟和一个呆子计较很无趣。

身穿缟衣,佩戴环玉的祭司结束了与神明的沟通,越王吝啬,但在此事上也不能小气,给了赏赐后他对王后说道:“阮,越国可好?”

王后笑道:“很好。大王,我在唐国从未见过祭祀。”

她的声音恢复了些,听起来比之前悦耳,越王肉痛的心被这几句话安慰不少。

“我听闻唐王吝啬,认为祭祀浪费,之前还不相信,现在看来竟是真的。”

越王虽然抠门,但他习惯了每年的祭祀,而且越地好巫,贸然取缔只怕民间不同意。

更重要的是,祭祀养活了祭司和巫医,整个越国从事相关行业的人不在少数,而且他们在朝堂民间都有很大的影响力。

他们必须誓死维护神明的权威,不然自己和子孙的饭碗就没了,这可是比杀头还可怕的事。

阮感到幸福,她知道越王喜爱的是她唐国公主的身份和继承自父母的美貌,可有人关心已是难得,何必要戳破虚幻的泡沫?

她还是微笑着:“赵相邦说过,人定胜天,所以他上奏废除了祭祀活动。”

越王也笑了,他作为君王,是想统治所有人包括神明的,任何人都可以信仰神明,唯独他不能。

“看来唐国果真走在了我们的前面,阮,赵婴还有什么话留下吗?”

他迫切地想要改变越国,季瑗的确是好盟友,但他的思想也受制于地域和时代,而且他是文人,敏感多思,比起赵婴这样完全为了君王而活的法家还是不够看。

阮答道:“我是得不到相邦授课的,但他给我们这些孩子写了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