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义看着傅鸿煊眼中的怒火,知道他已经察觉到了。
——瞒不住了,这个认知让李义浑身发冷。
兄长定然怒极了!
……或许在傅鸿煊眼里,他是个满口污蔑的卑鄙小人,连那些血泪控诉都成了可笑的栽赃。
李义止不住地颤抖,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现在兄长知悉了,会不会……将他逐出门去?
光是想到那个场景,胸腔便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疼得他几乎窒息。
就在思绪纷乱间,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落在李义发顶。
熟悉的触感让李义浑身一僵。
从前——每当李义武艺精进,或是课业有成时,兄长总会这样揉着他的头发,夸赞的说一句:\"不错。\"
\"无论你我是否有血缘。\"傅鸿煊的声音很轻。
\"你都是我的弟弟。\"
刹那间,压在心头多年的巨石轰然崩塌。
李义再也支撑不住,死死抱住兄长的腿嚎啕出声:\"兄长……对不起!\"
滚烫的泪水浸透了衣袍,那些说不出口的惶恐、愧疚与委屈,终于在此刻决堤。
傅鸿煊没再说什么,静静等待李义发泄完情绪才继续开口道:“我比你更早知道傅景瑞是什么样的人。”
李义震惊抬头看向傅鸿煊,他这些年的纠结痛苦都白瞎了!
傅鸿煊别开眼睛,再也忍不住怒火,直接当头给了李义一个暴栗。
“叫你少看点话本,你就是看齐国那些话本太多,把脑子看坏的。”傅鸿煊气不打一处来。
李义抱着头,缩成一团委屈巴巴看着傅鸿煊道:“我……我以后再也……不看了。”
傅鸿煊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看向被李义放在桌子上装着雪莲的锦盒道:“我要回一趟帝都。”
李义猛地站起身,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痕:\"我这就去收拾行囊……\"
\"这次我独自回去。\"傅鸿煊截住他的话头,\"你留下。\"
\"兄长!\"李义一把攥住傅鸿煊的袖角,指节都泛了白,\"帝都不安全,让我跟着吧!\"
他虽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却也听闻西周帝这两年龙体每况愈下。
主少国疑之际,谁知道等着兄长的,是圣旨还是鸩酒?
傅鸿煊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力道沉而稳:\"无妨,你且安心在此处等着。\"
顿了顿,又添了句:\"过些时日,阿兄来接你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烫得李义心尖发颤。
李义眼睛倏地亮起来,连声音都打着飘:\"真、真的?\"
\"自然!\"傅鸿煊唇角微扬,罕见地露出几分温和,\"阿兄何时骗过你?\"
几日后傅鸿煊回到将军府,深夜一人独自来到祠堂。
祠堂里烛火幽微,贡桌下的地砖被傅鸿煊轻轻掀开,露出一个尘封多年的木箱。
傅鸿煊双手捧出,白布拂过,灰尘簌簌而落,像是抖落一段被刻意掩埋的过往。
箱盖掀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数百块牌位,每一块都只有手掌大小,却承载着沉甸甸的亡魂。
他一块一块取出,指尖抚过每一个名字,仿佛还能听见他们的笑声、怒骂、临死时的喘息。
——这些人,都死了。
思绪被拉回,傅鸿煊想起瑶初光临别时给自己的锦囊妙计,让他去收买狱卒。
以现在朝廷的形势,他一旦被西周帝抓住把柄打入牢狱。
那就是死路一条,谁也救不了他。
收买狱卒最多就是死前能有顿饱饭,或者换点干净稻草,再多就没有了。
说不定他都享受不到这些,下狱的第二天就被西周帝秘密暗杀。
西周帝想收拾他,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瑶初光的意思,恐怕不止于此。
傅鸿煊知道自己在边关救了瑶初光这事,瞒不过西周帝的眼睛。
但西周帝想用这个事做文章,降罪于他远远不够。
不过是顺手搭救了一个柔弱的邻国公主,最多只能口头训斥。
又不是救了敌国的君主…………
易城一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
齐帝或许不是元凶,但绝不清白。
瑶初光归国后,只有两条路:忍或者反。
而瑶初光可以说是傅鸿煊这辈子见过最狂的女人,她会忍?
若瑶初光起兵成功,那傅鸿煊救的便不再是公主,而是敌国之君。
届时,西周帝只需稍加挑拨,便能以“通敌叛国”之罪,将他打入死牢。
——这才是瑶初光给他的提醒。
傅鸿煊手中擦拭牌匾的动作一滞,目光缓缓看向他从边关带回来的雪莲。
瑶初光给了他两个选择:
第一,把这朵雪莲献给西周帝。
西周帝为爱妃寻此物多年,若傅鸿煊以雪莲为由解释自己救瑶初光之举,尚能勉强自圆其说,把自己摘出去。
第二……
傅鸿煊放下最后一块牌位,缓缓抬眼。
三十七块木牌环绕着他,像一座座无碑的坟。
他记得刘大哥递来的糖葫芦,甜得发腻,却让他第一次觉得这冰冷的将军府有了温度。
记得魏叔挡在他身前,怒斥那些骂他“野种”的孩童。
记得这些人临走前,还笑着跟他说“小公子,等我回来……”
他们不是名将,不是权贵,只是最普通的士兵、仆从,却因傅景瑞的一场假死戏码,全成了弃子。
三更梆子响过,傅鸿煊站起身,月光把影子钉在青砖地上,每走一步,那些密密麻麻的牌位就跟着影子晃一晃,像是三十七个亡魂在身后无声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