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纹轩抚摸腰间系着的小葫芦,这是琪琪格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他爱不释手,就连系葫芦的绳子也叠三根,生怕丢失。
顾纹轩见琪琪格未穿新靴,而是背于包袱中,他解下包袱,背在自己身上。
顾纹轩急切想回故乡,为她添置所有好物件,让她过上大小姐的日子,慰藉她多年艰苦生活和沉痛心灵,少年声音如清泉温柔:
“琪琪格,回到盛安城,我给你买凤头履,各式金簪,府中所有绫罗绸缎,皆给你裁制新衣,做三百件,你每日都换不同样式的衣裳。”
“除府中厨师,我再去找几位江南,西蜀的厨子,给你做各种美味佳肴。”
“一水南风木槿红,葳蕤金桂自飘香。千枝垂绿海棠影,潋滟葡萄酒气芳。”
“木槿坚韧绚烂,生命旺盛,海棠金桂秋不败,朝晖晚霞,四季花开,我们都要在一起,我们共赴三月春,九月桂,你也尝尝中原葡萄酒和清酒,但我还想喝你酿的马奶酒。”
“待明年上元节,花市灯如昼,漫天烟花绚,我们便和梁王,曦王,江晏清去长樱街游玩。”
琪琪格憧憬美好日子,她虽不懂太多中原文化,但脑海浮现灿烂灯火,定比莲花灯绽放还要震撼,笑意拂面:
“顾公子,听说渠和都督府是巍峨高楼,我不曾见过,此次去幽州,定会见到房屋。”
“待我为你生下子嗣,孩子大些,我们便去曦王的家乡,江南宣州游玩。”
“曦王告诉过我一句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我也看看荷花的样子。”
“我在话本看到一句诗,相思树上双栖翼,连理枝头并蒂花?。我还没见过并蒂花。”
“春色七分艳,月下花绽颜,与君长相伴,清酒满院香,顾公子,我也想和你长相守,你与敌人对战时,定要万分小心,别伤着自己,我会心疼。”
顾纹轩心跳漏了一拍,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动人的情话,少年心跳加速,贴紧她腰背,脉搏清晰震动传至少女心头,二人心跳一般快,琪琪格娇羞垂眸。
顾纹轩比平日更热情,他不敢告诉她,大雁花就是并蒂花,是夫妻花,他又趁李怀瑾不注意,偷亲一下琪琪格:
“琪琪格,再多说些,说你喜欢我。”
琪琪格本热情开朗,若非雪地之事,她不会变成眼下这样惆怅黯然的女子,少女听他说许多要待她好的话,比话本里故事还要惹人心动,她直抒胸臆:
“顾公子,我喜欢你。”
顾纹轩眼中闪过得意,含情脉脉瞧她发髻金钗,喜悦于他眉梢一点点溢出,他从未想过来到渠和,会遇到此生挚爱,不但救回穆锦安,还可以带琪琪格离开。
顾纹轩畅怀大笑,丝毫不在意身旁几人注视,热情宣告爱意:
“琪琪格,我心悦你,你是我顾纹轩的夫人,我们回盛安城,成亲!”
琪琪格瞥见几人都在看向二人,她害羞垂首,亦是感动,如此尊贵体贴的公子,却从不在意她奴隶身份,待她如至宝,她怎会不心动?
草原还未盛开的萨日朗红花,含祝福之意送曾为奴煎熬的琪琪格离开,她对这片土地唯一的怀念,便是阿耶阿苏蒙。
阿苏蒙曾告诉她,要追随穆锦安。
此刻,琪琪格被真正的救赎,她将永远离开伤心之地,踏上新征程。
李璟晔余光扫视顾纹轩,只有他清楚,顾纹轩差点和穆锦安在一起,前世和亲时,顾纹轩率百位侍卫,在穆府门前阻挡和亲队伍,想带走穆锦安,却死在炀昭卫手中。
李璟晔将顾纹轩当作手足,自希望顾纹轩可以与心爱之人相伴终老,他心中亦佩服顾纹轩,永远追随于穆锦安。
李璟晔心中十分清楚,穆锦安喜欢温柔体贴,正义善良的郎君,他若不争,穆锦安定会喜欢顾纹轩。
此生,若非李璟晔步步算计,从中阻挠,顾纹轩早已和穆锦安成亲。
李璟晔目光温柔望向穆锦安,回忆往事。
六岁那年,李璟晔在皖月桥遇见穆锦安,想救下为奴被欺凌的她,不慎受伤,派人寻找她,却与穆锦安遗憾错过。
八岁那年,他父王被杀害,母亲撞向灵柩,随后出家,李璟晔没父母庇佑,常被皇室陈王欺负辱骂,他踽踽独行,勤练武艺,保护自己。
同年,李璟晔在长樱街救下云驰泽州,自此,便常在盛安城救许多无家可归,乞讨要饭的孩子,落生,羡余,残影皆为他所救。
九岁那年,得知有流民被贩为奴,李璟晔扮作江湖大侠,给自己取名萧璟煌,救助众多百姓奴隶。
十岁那年,李璟晔想去看望穆锦安,可否平安长大?行至宣州津湖处,遇见小姑娘落水,他毫不犹豫跳入湖水救她。
得知,她便是穆锦安,李璟晔几次出现在南宫府外,为她摘青梅,见她生活惬意,他放心离去。
十一岁那年,李璟晔中寒阙毒,收到穆锦安送来的万毒解,却未料到,他亲手救下的小姑娘,送给他两瓶毒药。
李璟晔中毒至深,命悬一线,心中恨极穆锦安,残毒多年未解,每月发作两次,他依然苦心孤诣,不曾放弃救孤。
十三岁那年,李璟晔进入朝堂,在龙潭虎穴中谨慎谏言,亲眼见证四位叔叔被斩首,见到皇室腥风血雨,朝命夕亡。
十六岁时,鹰卫送来穆锦安在宣州办理过所文书的消息,李璟晔便在盛安城等待这位仇人,定要让她为他所承受的病痛折磨付出代价。
三月桃盛溶梨白,春风邀月共度夜,李璟晔出现在胡玉楼,终于见到仇人,他为穆锦安赎身,带她回府。
相见不久,李璟晔为何没有真正动手杀穆锦安?只有他知道。
后来,穆锦安时而对他笑盈盈,会在他被暗器伤到时关心他,为他祈福,为他找出父王被陷害的账本证据。
李璟晔动心了。
那时,他已原谅穆锦安对下他桃夭寒血毒。
直到昨夜,穆锦安亲口承认,是她下的毒。
李璟晔心思不在昔日残毒折磨,只想听那句话,他如小孩出走,但却没有走远,想看穆锦安是否在意他,去找他?
穆锦安醒悟,不仅追夫,还当几位情敌之面,大声宣告“李璟晔,我喜欢你。”
李璟晔喜出望外。
穆锦安注视李璟晔许久,见他走神,骑马离他近些:
“怀瑾,你怎么了?”
李璟晔回神,璀璨星河映入少年明媚桃花眼,他一言不发,依然静思。
前世,穆锦安自五岁起,被皇帝幽禁十年,监视者不和她说话。
穆锦安吃馒头馊菜,死前愿望竟是想吃长寿面,过一次生辰,想吃块月饼,想得到一根发簪,想找镜子看她容貌是否像阿娘?想让仇人陪她说三夜话。
穆锦安最终未逃过和亲之命,被毒哑,被毁容貌,失去半臂,失去孩子,被夫君下令五马分尸,她灵魂无处可依。
此生,穆锦安尚在襁褓中,母亲便薨逝,父亲镇守边疆,五岁时她做奴隶受尽非人折磨,浑身鞭痕,头皮溃烂,脚骨裸露,牙齿碎掉,神志不清。
九岁那年,南宫御也曾吓唬赶她出府,授错剑法,不让穆锦安学琴棋书画,只教她炼毒,不教医术,不给她珍贵解药配方,如此便可掌控她。
穆锦安回府后,父亲只给她妹妹雕小老虎,她阿娘琥珀铃铛被妹妹抢走,穆宸也站在她妹妹这边,父亲不曾和她用膳,却送来毒花生。
穆锦安被祖母刁难,被堵火海,被阻挠上朝,在朝堂被明帝打压,多次想踹她脸时,穆宸不曾维护她,也不愿教穆锦安阵法。
待穆宸醒悟,穆锦安被帝王奸臣合谋送和亲,面临更煎熬的日子,和亲王爷时刻惦记杀她,想欺辱她。
李璟晔心底涌起酸涩沉痛,自看到前世,他太过心疼她,待风平浪静时。
李璟晔会将她父亲未曾雕刻的小动物,都雕给她,会陪她去父亲妹妹去过的游船宴,会将所有治国策,四书五经,琴棋书画,阵法剑法,倾囊相授于穆锦安。
李璟晔会陪穆锦安过每个生辰,亲手给她做长寿面,共度金桂中秋,给她做莲花月饼,陪她说几十年的话,给她买没有花生的透花糍。
李璟晔会让穆锦安成为天下最有权力的女子,实现青云之志,启中兴之宏图,当太平之昌历。
李璟晔,穆锦安,皆为苦命,相互救赎,扶持终老。
倏忽,一道身影飞过,挡在李璟晔沉思的面容前,他眼中是极灿烂的胭脂红,穆锦安坐在他身前,神情不悦:
“李璟晔,你怎不说话?在想什么?”
李璟晔瞧眼前小丫头,开始学会黏人,他欣慰许多,恨不得将她揉进怀中:
“我在想你。”
“我就在你眼前,还用想吗?”穆锦安娇羞笑意,指腹抚摸他搂紧她腰腹的手背,“琪琪格和顾纹轩这样好,你该放心,别再吃酸。”
李璟晔凑近她耳畔,低沉蛊惑声音:“任何男子,我都不放心,谁让我的穆锦安大义凛然,文武双全,?耸壑凌霄,?清谷幽兰,绝色倾国呢?”
穆锦安竟有些得意的感觉,他每次都用诸多词称赞她,给予她肯定和信心,鼓励她杀出光明大道。
还记得初至盛安城,李璟晔是亲王,她只是朝廷六品小官,身份地位与他差之千里。
此刻,她竟被封怀化女将军,是父母曾获得的封号,她还成为天下唯一的女亲王,与李璟晔平起平坐。
穆锦安躲在他怀中:“清夜无尘,月色如银,清酒满杯,我们珍惜每日,要长相守。”
李璟晔垂下眼帘,眼中深情:“花下楼台,带月敲门,福寿满身,我们定白首。”
身后这人策马而来,神情喜悦,此人便是宣离,坐在他身后的人很是面熟,宣离感激神情望向李璟晔:
“梁王殿下,我找到弟弟,他竟投入弑炎军。”
李璟晔往后望去。
正是那位用火药烧毁大纛的士兵,他戴兽面盔,腰配两把短剑,一张脸稚气又坚韧,此人便是柏当归,他笑道:
“王爷,我找见哥哥,他就是柏旭海,是苏和彦编户时得知。”
李璟晔露出欣慰笑意,既如此,他便放心,道:“好,你若想和你兄长回故乡,本王不会阻拦。”
柏当归虽年纪小,但却赤诚为国,梁王待部下极好,他舍不得离开,恭敬道:
“王爷,属下永追随王爷,永为弑炎军。”
宣离不会阻拦柏当归,他眼露忠诚:“梁王殿下,若非您至此,我没有机会回乡,当归心系家国,他跟着您,方可实现抱负。”
李璟晔瞧柏当归,有些像他十一二岁时的样子,一腔热血忠义只为百姓,少年面露慈悲:
“既如此,这几日,柏当归便和你一起,你们兄弟二人互相照料。”
柏当归感激道:“谢王爷。”
柏当归和柏旭海离去,两月前,柏当归得知宣离是他兄长,柏当归父亲是良民却被掠卖,他母亲寻至渠和,用尽盘缠,没有过所文书,成为侍女,被扔进狼群。
柏当归知此事后,也曾放声痛哭,他再也没有父母,所幸找到兄长,他发誓,定追随李璟晔,如此,他才有机会保护被掠卖的百姓。
柏当归宣离二人时常相处,宣离像父亲那般照顾柏当归,近来也是温馨的日子,只愿岁岁安澜。
清风拂面,吹起这人胡须,仿佛每根胡须都在随他大笑,此人雄健威武,力大无穷,他便是护纛手常胜,常胜策马来到李璟晔面前,面露激动:
“属下常胜拜见王爷,原来我妹妹一直在王府。”
李璟晔愣住,他沉睡许久,不知常胜妹妹是何人,依稀记得朱砂痣,问道:
“可是府中丫鬟?”
常胜指向番薯,他心中感激:
“是番薯娘子告诉我,曾见过眉心有朱砂痣的女子,项戴半枚铜钱,名唤镜黎,我妹妹秋月自幼被拐,我终于找见她,待回盛安城,我便和她相认。”
穆锦安想起帮镜黎敷药时,确实看到半枚铜钱,镜黎曾言,阿娘说她有位哥哥。
穆锦安思忖,镜黎自幼被拐,她阿娘怎会知镜黎有哥哥?还说的很清楚,和草原勇士一样威猛。
难道镜黎阿娘一直知道常胜,却不愿送回镜黎,也如同人贩吗?
穆锦安直言道:“常胜,待回盛安城,问清楚镜黎,她以前和我说过,她阿娘说有位哥哥,如草原勇士威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