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矮身,轻柔地抚上水镜。
“若如此害怕感情,又何必作为人降临于世?”
“这本身就是我们的劫难,是我们需要勘破度过的坎,而不是彻底否认它的存在。”
水镜的另一边彻底安静下来,谢槿奚不再等候与期待他们做出什么回答,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绕着那面水镜。
“我们同为我,应该能很容易地想明白吧。”
水镜内仍然安静,那些一模一样的面孔像是谢槿奚的一场噩梦,如今梦醒了,自然也就不存在那些相像的自己。
他向前走了一步,不知在闭着眼喃喃什么,随着他向前迈动的步伐越来越大,越来越快,这方被白色充斥的空间忽然浮现出了不一样的色彩。
先是潺潺流动的水开始有了河床与水道,变得清澈,同时也有了方向。
随后便是远处骤然出现的山,连绵起伏的山脉似乎拨开了薄雾,彻底向这方空间的人们展现出了自己真实的样貌。
随后是漫山遍野的花草,随着河水的流经迅速生长起来,万物复苏,万物之始。
一只蝴蝶轻而又轻地落在谢槿奚的肩头,它的足肢稳稳地落在上面,翅膀轻颤,水墨画般的世界瞬间就染上了颜色。
这一切的一切,都完全在谢槿奚的掌控之中。
“不可能!不可能!”
被放置在原位的水镜忽然大声叫起来,有人说这不是他的空间,不可能做到这些事情,一切都是虚假的;还有人说凭什么是他成功了,这不公平;还有人说这是什么?为什么他明明不如他们努力,却还能做到这种地步?
那千千万万个“我”开始尖叫起来,水镜泛起涟漪,不甘心地沸腾着。
千千万万个“谢槿奚”,就有千千万万个“为什么”。
他们想不明白,这里原本是“母亲”的地界,是他们逃离现实生活时,唯一能获得答案与片刻安宁的世界。
对谢槿奚来说,以前也是这样的。
可是他为什么勘破了?
“意识决定世界。”
谢槿奚睁开眼,面前这一片山河湖海便瞬间消失了,又恢复成了那片茫茫的白。
纯净的白。
唯一留下的蝴蝶停留在他的指尖,谢槿奚走回水镜,伸手将那一片水镜扶起来。
水流没有打湿他的手,而在他的胸前,卵色天赠与他的那个挂坠正隐隐闪着微弱的光芒。
他的面庞与水镜表面对照,他们互相端详着,隔着一条又一条浩瀚的世界线相望。
“因为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也是你们创造的。”
谢槿奚将蝴蝶递入镜面之中,水镜的另一侧,“谢槿奚”的手指上便多了一只扇动翅膀的蝴蝶。
“你们要看清楚,究竟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幻象,分辨这一切的,全靠自己的意识决定。”
他准备离开这里了。
这是第一次他能主动选择离开这里,地上的水流变成平静的水面,他想往哪里流淌,水流便追随他到哪里。
他已经彻底悟到了母亲和柳长归一直想让他明白的东西,也知道了为何柳长归满面复杂地劝诫他不要明白得太快。
他对着镜面笑起来。
可是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这远远不够啊。
水镜中的人伸出指尖,对准了自己的眉心。
淡蓝色的灵力一闪而过。
谢槿奚醒了,他睁开眼,外界是一片漆黑的夜,
他的手指因为长时间的卧躺抽搐了片刻,不经意间,碰到了一片毛茸茸的触感,他转过眼去,是趴卧在榻边已经陷入熟睡的南杏落。
指尖还有些颤抖,谢槿奚克制又压抑着自己打着颤的手,抚上了南杏落的脑袋。
他只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漫长又无解的梦境,以至于长时间的沉睡反倒让身心都更加疲惫,至于其中个别细节,他早已记不清了。
谁又能记得清自己的梦呢。
但是满心的疲倦在看到榻边的这道身影就安定下来,谢槿奚的目光不知飘向去了哪里,再回神时,南杏落已经醒了过来,正握着他的腕子,担忧的眼神似蜻蜓点水一般吻上来。
“好点了吗?”
谢槿奚点点头,身上奇怪地浮现出一点病气,但两人不知是没注意到还是怎样,竟然都没有提及。
“好多了,怎么不上来睡?趴在下面多难受。”
南杏落倚着床靠过来,“我总不能跟病秧子抢位置,下面也够我睡了。”
“就你贫。”
谢槿奚笑起来,昨日那些挣扎的癫狂的面孔仿佛根本就不曾在他脸上浮现过,他打了个瞌睡,身子往里侧了些。
“困死了……上来睡会儿得了。”
都到这份上了,再拒绝就显得有点矫情了,南杏落两下解了外衣,带着一身凉气翻上了床,惹来谢槿奚奇怪的一眼。
“嘶——你不是刚睡醒吗,怎么身上这么冰?”
南杏落无辜地往被子里钻,明明都是夏季了,这两人却一反常态地盖着层被褥,说不清到底是冷还是热。
“不知道,睡醒就这样了 。”
他毫不见外地将冰凉的手往谢槿奚身上贴,故意要看他冷得打个哆嗦,还没等谢槿奚转过来制裁他,竟然先一步质问上他了。
“大师兄你还说我呢,你自己身上不也凉飕飕的?”
南杏落嘀嘀咕咕地,“谁家好人大夏天盖被子啊,叫他俩看见又要以为我们在做什么坏事了。”
“就不能不让他俩发现吗。”
谢槿奚无奈地翻过身,指尖抵着南杏落的腿画了个保温符,微妙的触感让被当做写字板的那个人眼睛亮亮的,在寂静的夜里像两颗落在他身边的星星。
“这样暖和了吧?睡觉。”
星星一闪一闪的,拢着被子抱过来。
“要这样才算暖和。”
“刚拢好的热气又被你抖搂没了。”谢槿奚眉头一竖,打了旁边没皮没脸的一下,“天都快亮了,再乱动你就继续在下面睡吧。”
深夜宁静,两段被抛弃的记忆在空中汇合缠绕,如榻上相互拥抱的两人一般。
紧紧交缠,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