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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其他类型 > 暮客紫明 > 第108章 人总别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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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院绿树落水声,匆匆脚步自远而来。

杨暮客正仰头望天,看到侍者已经引路将防滑脚垫铺好。老者施施然从长廊拐角处趟着衣摆走来。

杨暮客上前抱拳,“拜见太师大人。”

裘太师摆摆手,“免礼,道长乃出尘隐士。不要太客道了。”

杨暮客上前搀着裘太师走进了亭子。

不在屋内接待原因有二。其一,非密室相谈。其二,良辰美景,宜情。

两人聊了聊天气,杨暮客将大风骤雨随口一说,裘太师记在心上。

裘太师不经意间提了一嘴公务繁忙,此情此景当真让心胸开阔不少。说那当今开科如何如何难做,众多学子因宣王一事心中惴惴。

杨暮客呵呵一笑,“贫道昨日梦中得遇圣人讲课。”

裘太师眼眸一亮,“哦?”

杨暮客先说了一遍《三字经》,删删减减,以至许多处不和韵。裘太师细细听着,听出来有缺。

裘太师呵呵笑道,“是好文章。言简意赅,启蒙之书,若偶然天成。”

杨暮客问,“贫道若以此文赠与国子监启蒙,何如?”

裘太师摇摇头,“启蒙读物难改。”

杨暮客也不勉强,又转而说,“贫道还听闻一篇论文,名曰《师说》。”

“老夫洗耳恭听。”

杨暮客说了前两段,截至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之前。

裘太师点评,“朴实无华,虽匠气,却为至理。”

杨暮客拱拱手,“所见略同。”

裘太师继续言说,“此篇文章可否大可道长亲自去学府讲学?”

“贫道愿亲自前往。”

“善……”

裘太师这时起身,准备离开。杨暮客却喊了句,“慢……”

裘太师低头好奇地看着杨暮客。杨暮客从袖子里掏出一卷书。裘太师双手接过,好奇这道士所赠之书为何物。总不可能是一篇短文论文的《师说》能编纂成册。

《账簿》两个大字映入眼帘。裘太师眉头一皱。

“此物是?”

杨暮客也扶桌起身,端着袖子说,“婴侯郡有蔡侯两家,此账簿乃是两家贪赃枉法的证物。”

裘太师吃惊地问,“自何而来?”

杨暮客笑笑不言。

是了,贾家商会从婴侯郡走龙脊道入京。裘太师低头看了看账簿,又看了看杨暮客。这小子本事不小……这东西现在才呈上来,若是入京便呈上,怕是风起云涌。而且时机恰好。

“此物老夫收下,请道长静候佳音。”

“贫道定然修心养性,准备去讲学。”

“再会。”

“再会。”

杨暮客目视裘太师离开并未相送。

裘太师登上车厢才将账簿打开,里面附着纸张乃是贾小楼的批注。省去了裘太师思考的功夫,裘太师乃是人精,这里头的利益关系他马上就能看明。

米太傅处置婴侯郡的时机太巧了。这让裘太师一直生疑。如今这本账簿便是实证。

裘太师嘱咐车夫,“去米府。”

“是,老爷。”

米家大管家将裘太师迎进府中,米太傅亲自来正厅门前接裘太师落车。

米太傅笑眯眯地说,“裘大人许久不曾来过我家了。”

裘太师感慨言之,“今儿有事儿不得不来啊……顾不得避嫌了。”

米太傅狐疑问,“何事如此急迫?”

“进屋说。”

米太傅表情即刻阴沉下去。屏退左右,待太师进屋后亲自关上了屋门。

裘太师从袖子里掏出账簿扔在了桌上。米太傅走进去瞧,无奈叹了口气。

事情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么?问题是人在哪儿?这是实本还是副本?米太傅眯着眼看了看裘太师。问,“这账本是?”

“你先退……”裘太师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米太傅。

裘太师身高七尺,世家子弟,从小就习文练武,身子骨其实比米太傅好的多。他虽比米太傅大了十多岁,但一直佝偻着身子让其平视,算是对他的尊重,也是示弱的表现。毕竟先皇十分器重米慧。裘太师也不想与其争得头破血流。

呵呵。米慧笑了声。吁了口气,说,“难为太师这么多年与米某和光同尘。”

“米大人该知足了。现在你退下去,老夫给你留条路。”

米慧斜眼看了看太师,“真的?”

“老夫可曾诓骗过你?”

米慧摇了摇头,“太师大人的确不需诓骗本官。下官今夜便写辞呈。”

裘太师恨其不争地捶了下桌子,“圣人看走了眼!”

米慧哼了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况且圣人的吩咐微臣一直尽心尽力去办,可有一样不美?”

裘太师向前一步,“是圣人之美,还是你米慧之美?”

米慧退半步,躬身,“圣人之美,便是米慧之美。”

裘太师无奈,无辜,无助……他哀怨道,“你学识不比老夫差,怎能做出这等混账之事。”

米慧愣住了,长叹一声,“唉……家教不严,悔之晚矣。待下官察觉之时已经无路可退,既然如此,便想着挣下一副家业。”

裘太师当了数十年国子监大学士,听了心里冰凉,“是老夫过错,没能教育好侄儿。”

“哥哥没错,下官疏于管教,闹了笑话。”

裘太师兴意阑珊地离开了米府。他本是要先退的,留给米太傅独掌大权的时间。这是对他多年来辛劳的褒奖。冀朝会留下米慧的声音,一段历史开篇唱响千年的声音。

哪怕这本账本是裘太师自己查出来的,都要好看的多。可能提点几句,亦是先退,留给米太傅一段高光。

但可惜啊……这是外商递交的账簿。那便断不干净,断不干净,他米太傅的名节便保不住。

鸿胪寺别苑里小楼把杨暮客喊进了屋,“这女子以后便是你的贴身婢女?你可合心?”

杨暮客打量了下蔡鹮,“她可愿背井离乡?”

小楼呡一口茶道,“你自己问她。”

蔡鹮是个聪明的,否则也不会从宣王府活着逃出来。她即刻上前说,“小女无家,若公子收留。公子所在便是婢子的家。”

杨暮客也不多言,“成么,那你随我来。”

蔡鹮欠身万福,“是。”

杨暮客瞧见了门口把风的季通,“把大门关了,一会儿刮大风,开着个门等着穿堂煞把魂儿吹去了么?”

“诶。”季通赶忙点头。

杨暮客跟季通介绍,“她以后便是贫道的贴身婢子,你把屋里的行李收拾下。屋子腾出来给他住。以后你自己单住一间。”

“某家是少爷你的护卫,怎能离得远了?”

“哪儿那么多屁话,给你间屋子是给你体面。日后你便是贾家商会护卫总管,咱们总不可能一直就这么点儿人,再来看门护院的,都归你管。你还住小屋里,给我打杂,旁人还以为你是没卵子的太监呢。”

季通呸地说,“爷爷您还当不成帝王……您要是能当帝王,某家舍了俩卵子给您当太监也成。”

杨暮客大大咧咧地往前走,“谁稀罕。”

蔡鹮捂嘴轻笑。季通忽然觉着这姑娘是真漂亮。

果然傍晚刮大风了,大树倾倒,稻田低伏。皇宫里黑暗一片。

御前司常事公公提着灯匆匆往和乐殿跑去。今儿夜里头圣人竟然挑了个宫女侍寝,这事儿不合规矩。皇上还没大婚,不能自行挑选宫女侍寝。宫女侍寝要经内务司,礼司,御前司,三层选拔,而后由礼司监督,然后侍寝后还要浣洗宫女身子。

御前司是专职侍奉圣人起居的太监,也都是圣人近前的人。但圣人初登大宝,知晓规矩不多。才有了今夜的荒唐事。

和乐殿里只点了一盏灯。

一个宫女被绑在被子里,堵住了嘴。她不停地挣扎着呜咽。

轰隆一声雷响。赵蔽打开了屋门,独自一人进了屋。

他借由那盏灯看着被堵了嘴的姑娘。漂亮!

他没性子谈什么你情我愿,只想学那书中趣事。

常事公公赶到的时候一巴掌扇在内务司小太监的脸上,“好大的胆子!”

常事公公也顾不得礼仪,直接冲进了和乐殿。大风刮的殿门噼啪作响,哐啷哐啷桌椅都随风抖动。

“圣人,使不得!”常事太监才冲进去。

那被绑着的宫女已经被赵蔽松开了手脚。就在赵蔽不耐烦地回头时,宫女竟然取下簪子,一簪子戳进了赵蔽的大腿跟上。

赵蔽觉着腿根剧痛,身旁一阵风,常事公公已经提起桌上的花瓶砸在宫女头上。他一把抓起赵蔽从床上拉下来,抱着赵蔽往外跑。

“传太医,圣人遇刺!”

整个禁宫乱做一团。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米须正与儿子米利家中饮酒。

米须得意地说,“裘老儿要给皇帝选妃,却不知本公爷将妹妹先送了进去。待今夜生米煮成熟饭,公爷我便是国舅爷。”

“父亲,此事未与祖父商量,是不是草率了。”

“事事都与阿爷商量,咱们还做不做事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已故圣人不是说不准选宗亲勋贵之女么?咱们米家又不是勋贵宗亲。我这公爵都是一世公,传不到你头上。你若想得爵位,要么一刀一枪去拼杀,要么待你姑姑做了妃子。一飞冲天。”

蹚地一声,屋门被家中侍卫一脚踢开。米利伸手抓起边上的刀,抽刀出鞘,看着门外。

米慧眯着眼佝偻着走进来。

米须看到父亲的身影顿时酒醒半分,“父亲大人。”

“我不是你父亲。你文不成,武不就,学了一身歹毒本事。如今害得我不得不给裘太师低头。”米慧嗨地一声叹息,而后高呼,“米尝。”

“老奴在。”

“将这不孝子拖出去,挂在门梁上。”

“是。”

“父亲大人?”米须慌张地看着家中侍卫围了上来。

米利持刀护在米须身前,“祖父,为何要杀我爹爹。”

米慧面色阴沉,“利儿,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就别丢人现眼了。你若放下刀,我饶你一命,若你拼死护住这蠢货,那便随你爹爹一同上路吧。”

米利咽了口唾沫,“祖父大人,爹爹何错之有。以至于您要弑子……”

“若不将这孽畜杀了,米家一家老小都要死绝。”

“姑姑已经入宫,我米家将是皇亲。何事不可商量?”

米慧目光凌厉,盯着米须,“什么意思?孽畜!给我说个明白。”

米须慌张地说,“这……我下午跟内务府出来采买的太监问了问,圣人枕边无人,便将小影送进去。裘太师不是要选妃么,咱家姑娘左右都是合适的。做那圣人妃子有何不可。”

米慧两鬓青筋直跳,咬着腮帮子闭上眼睛,轻声说,“动手……”

第二日米太傅进宫的时候听闻圣人昨夜遇刺,知会小太监要面圣,拿着辞呈往正和宫走去。

正和宫里裘太师已经先一步到了。今儿一早宫里的议政殿太监便将纸鸢寄给了裘太师,一早上老人家胡子都没来得及梳理就赶到了宫中。

幸好簪子扎的地方不正,没伤到根本。但赵蔽哆哆嗦嗦,将身边所有的宫女都赶走了,再不敢让女子近前。

内务司太监总管问明白了因果,将采买的太监打杀了。但那女子他不敢杀,押在牢房,等着圣人和发落。

裘太师好言相劝,这事儿是圣人不对。

赵蔽又羞又怒,下令将那女子赶出宫。

米太傅一路听明白了事情经过,自知裘太师恩重如山。这恩情此生怕是还不完了。

赵蔽看到米太傅走进来,侧着脸不敢看米师傅。裘师傅一脸憋笑的样子让赵蔽更难堪。

赵蔽赌气道,“二位师傅看朕出丑,想来十分快意。”

裘太师坐在桌上喝了口茶,“心急吃不上热豆腐,活该。”

米太傅知因果,但圣人此时表现,怕是裘太师并未揭发,上前和善地说,“年少慕艾,人之常情。圣人孤身惯了,怕是又听了谗言,才浪荡不堪。改了便是。”

“朕晓得了。”

“正巧裘太师也在此地。可做鉴证。当年老臣答应已故圣人做孤臣,得罪人事众多。如今新皇登基大宝,老臣已到功成身退之时。接下来查案一事,老夫一是不擅长,二是冤家太多,理当避嫌。所以臣准备告老还乡……”

“朕……我才……我年轻不懂事,师傅为何要弃之不顾。这朝中诸多政务还离不开米师傅……”

“臣心意已决……”

裘太师一旁上前说,“米太傅所言极是,老臣也准备处置完今科取仕便告老还乡。”

“二位师傅怎能如此无情无义!”

裘太师呵呵一笑,“圣人。新朝新气象。我等老不死的已经该离开了。”

米太傅附和,“是矣。”

柳泉在轩雾郡接到了家信,是柳汞从京都寄来的。说原本京都城防营校尉是一个叫米利的定缺,但如今米利竟然在进京路上被宣王叛军的流匪宰了。一个顶一个,他一个新兵蛋子竟然当上了伍长。

柳泉高兴地回信,要好好学习,在京都莫要还似轩雾郡一般调皮捣蛋。

自米慧辞去太傅之职已经十日有余。朝中并无太大变化。宋钰查案依旧忙得不着家。京城郊外可谓是人头滚滚,鬼市里挤满了新魂。

工部尚书被查出来贪污,与宣王交往过密。被罢免了候审。工部侍郎泰隆暂时顶缺。

泰隆是已故圣人钦点的状元,好文采,好武艺。为人正直,不贪不拿,乃是官塾里出来的清贫学子典范。

新税法与新律在裘太师的主导下,由新户部尚书和礼部尚书监督执行。

就在这样的氛围中,不凡楼拔地而起。

缴税!玉香一天到晚忙的便是缴税。准备外逃的富商变卖家产,贾家商会收买了要缴税。人还没跑便被京都刑部司抓起来了。不凡楼采买要缴税。诸多流程比之西耀灵州诸国要繁复得多。但好在无人敢吃拿卡要,办事效率还算畅快。

季夏溽暑初六,圣人赵蔽腿上的伤好利索了。出去学院选民女。

杨暮客巧了从国子监侃大山回来。看见圣人卫队把赵蔽裹得严严实实,一个留着络腮短须的人驻足看了好久。

杨暮客凑上前去,“羡慕?”

那人摇了摇头。

杨暮客笑了声,“既然活下来了,当知世道有常,孑然一身已是报应。不过你这一身本事并非无处施展,往西走。西方此时乃是大风起兮云飞扬……正等着尔等有志之士施展包袱。”

“多谢道长提点,小人名叫李召都。敢问道长姓名。”

“贫道杨大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