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烛天,煌煌耀耀。
李镐玉见状心中一乱,他伸手一招,飞快收起了散落月光笼罩宅院的三色月灵镜,身形化为流光穿过云雾图的屏障,飞快落到谭氏酒铺的门前。
眼前一道明黄色的浩瀚文气挡住了李镐玉的去路。
看见这道屏障,李镐玉心中已经咯噔了一下,有了几分猜测。
‘难不成是谭老板和丁嫂嫂得了瘟疫?!’
可是转念一想,就算得了瘟疫,也用不着点燃宅院啊。
他眉头紧蹙,神识固然被文气封印挡住,可是目光可以注意到里边越发炙热凶猛的火势,他心中一定。
固然现在入内有可能会有感染瘟疫的风险,可李镐玉也做不到目视谭老板和丁氏在火势中生死不明。
他心一横,手中出现一把巴掌大的银色小刀,随着识海中太阴斩神刀法咒的运用,一道如梦似幻的刀光似慢实快地斩出。
咔哒——
文气屏障应声而碎。
李镐玉快步走入,动作间灵力运转,体表浮现一层淡淡的月辉,作为防护。
“谭老板,丁婶婶!”
李镐玉边走边大声呼喊,神识如同大网张开,下一瞬注意到在火海边淋了一身水,仿佛没有知觉在用力撞房门的谭老板。
李镐玉一惊,飞快上前拦住衣裳狼藉的谭老板,也不用谭老板解释,神识一动,他便明白了现场的情况。
接着,在谭老板无措彷徨的目光中,李镐玉脸色微冷,祭起手中的太阴狐纹刀,朝着房门狠狠砍去。
一道凌冽的刀光,直接将房门搅了个粉碎。
在谭老板愕然的目光中,实木门板应声倒地。
他丝毫没有犹豫,看见道路障碍破开,夺步而行,横冲直撞,甚至于李药师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人已经消失在肆虐着大火的房中
李镐玉看了一眼凶猛的火舌,他目光落在院子墙角一边的水井上,随着神识一动,便有汹涌的水柱倒卷,宅院内顿时下起窸窸窣窣的大雨。
见到火势稍缓,他体表泛起月辉,也飞快进入火海中。
纵然因为神识的缘故,李镐玉已经早有所料,可看见厨房内丁浣娘的痕迹,李镐玉还是脸色一白,不忍的扭过头。
他抿着唇,喉间有些艰难。
“谭老板节哀。”
噗通。
高大的汉子一下子跪在地上,他有些颤抖地伸出手,目光落在已经模糊的人影上。
男人泪水夺眶而出,两行浊泪流淌,喉结微动,他想要说话,却哀呦至失声。
眼前的场景,在一堆任有余温的木炭上,赫然只剩附着些许血肉的皑皑白骨,以及几点暗沉的血色。
纵然李镐玉很不想承认,可是他清楚的意识到,前两日还在言笑晏晏,和自己调侃未来孩子要跟在他后面做小跟班的鲜活人儿,已经化为了木炭上几道扭曲的痕迹。
因为神识的存在,李镐玉比起谭老板能发现更多的细节。
比如这处厨房的门口后面竟然用几捆柴火堵住,其目的不言而喻。
又比如厨房内火势汹涌的范围极广,可亦有火势燎不到的地方,而李药师竟然在灶台边的地上,发现了有豆油油壶打翻倾倒的痕迹。
以及,那灶台侧边,原本堆放柴火的地界,明显有人影下意识扭动退避留下的脚印痕迹,可那斑驳的血液却证明了丁氏最终,还是没有离开木柴的范围……
李镐玉心中发寒,已经隐隐猜到了真相。
无力跪坐在地上的谭老板比李镐玉更加了解自己的婆娘,他又怎么会不知晓丁氏的想法。
他伸手十分自然的去触碰那双血肉斑驳无几,连白色的骨质都被灼烧得模糊的手,视线再次被水雾模糊。
“难怪要问我吃不吃辣,喉咙舒不舒服,原来浣娘你是存了这般心思……
可夫妻一体,你不想连累我,我又岂想独活!”
说着,谭老板目光一狠,抄起边上依旧滚烫的一根火钳就要往喉咙捅去。
哗——
一道银色的灵光打偏了谭老板手上的火钳,谭老板呆愣愣地抬头,无神地目光对上脸色难看的李药师。
李镐玉深深叹了一口气,
“斯人已逝,谭老板节哀。”
见谭老板目光中仍然存着死志,李镐玉一咬牙,不得不下狠药。
“谭老板你清醒一点,想想丁嫂嫂为何忍受烈火的灼烧也不愿意移动离开柴火堆半步,不就是因为她害了瘟疫,不想把疫气传递给你吗?!
你现在寻死觅活,致丁嫂嫂灼身之痛于何处?
为了丁嫂嫂的一番苦心,一番受难,你也该好好活下去才对!”
谭老板牙关紧咬,双手指甲因为过度用力刺破血肉,也仿佛没有痛觉。
他怔怔地颔首,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地上妖艳血色白色痕迹。
“李药师,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
可是浣娘啊,她明明陪我吃了那么久生活的苦,又因为没有孩子被邻里冷嘲暗讽,好不容易怀上了骨肉,这几日眼见着人明媚了些许,隐隐有昔日少女娇俏时期的生气。
眼看着好日子就要来了,
可为什么这样的苦痛要降临在她身上啊。
我宁可是我得瘟疫,让我死在这场大火中……
浣娘当时多痛啊。”
李镐玉听着俊脸微白,他抿着唇,有些失力地闭上眼眸。
可地上那血色、骨色以及炭火留下黑色的妖艳痕迹,便如绽放的血色莲花一般,深深烙印在镐玉的脑海。
李镐玉忍不住抱紧了怀中的银色法刀。
他素来是敬畏生命了,固然平时行事大胆了些,操作离谱了些,可对于生命一直有着最崇高的尊重。
他一路走来,除了要他命的,诸如黄啸、林明、林老爷这些人,他可以说从来没有主动下过杀手。
现如今,目睹一条昔日还和自己有说有笑的生命消逝在眼前,李镐玉心中不免有些恍然失神。
他有些迷茫……
如果说他没有缓解丁浣娘的手段,那丁氏的死李镐玉可以理直气壮的告诉自己,这件事完全和自己无关。
可问题是他手里握着一枚厉渊留下的解疫丹,同样的,火势蔓延的察觉时间上,也是因为自己布下了两道封印屏障,直接导致他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迟了。
李镐玉抿着唇,对于丁氏的死亡,李药师的理智告诉自己他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可内心深处,依旧有些许愧疚惋惜在起伏。
他深吸一口气,
‘一个相处不久的邻居死亡,自己都这么难受了,疫气蔓延,无孔不入之下,若是轮到陈叔呢……’
他不敢往下想。
另一方面,李药师素来是有同理心,他看着谭老板心如死灰,周身的气场一下子变得灰败的模样,无端联想到城中其他被文气封印住的患者,以及那城外毫无防护哀鸿遍野的难民们。
他心绪涌动,心间一道皎洁的六层圆月升起,苍白的光芒抚平了内心的悸动。
李镐玉的目光再次变得冷静而从容,
‘无能为力尚且可称无力可支,然力所能及而不为,只是明哲保身静观时代的浪花千斤重,压倒一个个平民……此修道之贼也!’
李镐玉识海中圆月泛起灵性的光辉,转瞬驱散心间的层层迷雾。
他内心突然涌起一种圆润的感动,道心在熠熠生辉,一双清澈的眼眸都闪着澄澈的银色光辉。
‘于之缘丹师,玉婉婉丹师如此崇高地位的人物都身先士卒,便如严池深亦敢深入前线研制丹药……我丹道造诣也不浅,难道只是静诵黄庭吗?’
绝对不行。
李镐玉眼眸中的光晕越发坚定,烂俗一些说便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固然李镐玉没有受江都城供奉,可他也有一颗慈悲心肠。
心中百转千回,待到谭老板出声,李药师已经坚定了要前往城外,一起参与研制炼制丹药的念头。
‘如谭老板和丁婶婶之间的生离死别,我绝对不允许再发生!’
另一边,谭老板压下眸中的死志,艰难的站起身。
“李药师你说得对,我要带着浣娘的那一份一起活!”
李镐玉注意到谭老板心灵重新焕发生机,他松了一口气。
他勉强勾勾唇角算作回应,又看见地上的痕迹,李镐玉伸出灵力大手,地上血色与白骨在灵力的作用下,飞快化为一枚茶盏大小的血色宝珠,其中有一株白色的莲花在缓缓旋转。
谭老板一愣,反应过来飞快取下悬浮在空中的血色宝珠,神色无比温柔地郑重放进怀中。
“谢谢。”
李镐玉抿唇颔首。
眼看谭老板踉踉跄跄起身,打过招呼之后踉跄着离去。
李镐玉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眼眸中闪过几分深邃,和陈叔谎称自己需要休息。
塞给陈叔一枚丹药,再三嘱咐不舒服时候马上吞服后,便借着天狐惑神光的掩饰,一步一化,在脚步离开厉氏药铺时,他已经变作了一名眉宇难掩高傲的俊美丹师。
芋圆丹师身化流光,重出江湖。
谭氏酒铺中,
谭老板无力地在床榻上坐下,手中抚摸着血色宝珠,眼中尽是柔和。
“浣娘啊,你替你看完这一生的风景,再下来陪你。
你慢点走,我们一路同行,不孤单……
咳咳。”
话没说完,谭老板似乎被口水呛住,不受控制地轻咳几声。
他一怔,眼中闪过一丝释然,带着些许疲惫,解开外衣平躺在床榻上。
或许自己真的需要好好睡一觉了……
·
城墙边的丹房中,
于振丹师心分二用,一边炼制丹炉中的丹药,另一边心中还在推演更加合适的丹方。
过了莫约小半个时辰,一枚丹药滴悠悠飞出来,落在他手心。
他挥手招来一名铜章捕快,
“这枚丹药拿去化水,令病患们服用了吧。”
看着于振丹师眉间的疲惫,铜章捕快心中动容,
“于振丹师,你真的不需要休息一会吗?”
于振摇摇头,他指着丹房中心一株玉色茶树模样的灵药,
“五品奇珍‘玉芽茶树’,作为白仙茶的后代,具有祛除疫气、强健体魄的效果,官衙中的这件宝物可是帮了我们大忙。
虽然现在丹方改进之后的解疫丹还无法根治,或者说压制疫气,可已经从一枚解疫丹可以缓解十名患者的症状,变为了现在可以缓解五十名患者的症状。
进展虽小,可是能看见渺渺的希望。
希望,是在绝望中最可贵的东西。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停歇。”
铜章捕快看着屋内那株灵光闪烁,好似美玉雕成的茶树,又看着丹房中五座丹炉灵火片刻不熄,狠狠一叹息。
“虽然有些冒昧,可是连您父亲和玉夫人的丹道造诣,都还没能研制出针对性的丹药吗?”
闻言,于振叹了口气,
“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们现在只是压抑疫气,尚且不能根除,现在我们五个自己都是自身难保……
何况这次疫气来的诡异,其中根源不明,必然还存着不为人知的隐秘。”
铜章捕快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什么,接过丹药飞快去化水喂人吞服。
严池深这时候也炼制出了一枚丹药,于振注意到他的情况,分念搭话道:
“严丹师你现在丹方推演到什么地步了?”
严池深把已经改的面目全非的解疫丹放在边上捕快的托盘中,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道:“莫约能压抑六十人疫气。
你呢?”
“五十人。”
自傲如严池深,现在若是听见于振超过自己,也不会有丝毫的嫉妒,毕竟这丹方的推演是真的繁琐。
两人进展都不快,边上的昌宁丹师也是抬眸苦笑一声。
饶是成熟稳重如严池深,也不由有些烦躁。
“改改改,何时能改成一枚解疫丹能压制万人疫气的丹药啊!”
而且这个大工程只是第一步,解疫丹目前只能压制疫气,还不能根治,以后疫气还有卷土重来的风险。
两位五品丹师就在研究如何根治疫气。
想到这,三枚丹师都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于振苦着一张脸:
“改丹方,我真的不擅长啊!”
“谁又不是呢……或者说哪个丹道变态,才会擅长改进丹方啊!”
闻言,于振和严池深齐齐一愣。
他们听见昌宁丹师的抱怨,突然想到了某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丹师。
“你别说,好像还真有,只是不知道他身处何处……”
昌宁丹师:?
他正要出声,就听屋外一名捕快来报:
“各位丹师大人,一名名叫芋圆的丹师前来,说想要参与解疫丹的改进炼制!”
于振和严池深眼眸一亮,
“还不快请!”
“不用请,我已经自己进来了。”
顺着声音看去,一名俊美的丹师龙行虎步走了进来。
于振丹师喜出望外,他起身跑到芋圆丹师身边,拉起他的手:
“孤之有芋圆,如鱼之有水也!”
严池深也磨磨唧唧起身,有些别扭道:
“喂,或许我们这正缺你这么个不做人的丹师人才!”
李镐玉眉毛一挑,
莫名有种又被夸了,又被骂了的错觉。